林子在他身后合拢,像一道墨绿色的帷幕,将刚才那片充斥着血腥与诡异气息的空地隔绝开来。厉渊的脚步又快又急,每一次落地都带着一股发狠的劲儿,踩得地上的枯枝败叶噼啪作响,惊起几只夜栖的寒鸦,扑棱着翅膀仓皇逃入更深的黑暗。
他不是在逃。
是身体里那玩意儿,闹腾得太厉害。
那缕从黑色鸟骨里强行扯出的灰黑气流,看着是被赤阳气血冲散了,可到底有一丝最精纯、最阴损的本源,像条滑不留手的毒蛇,钻了进来。起初只是拳头上一点麻,跑动起来,气血奔涌,这东西就被激活了,顺着经脉往心脉里钻。
冷!不是寒冬腊月的那种冷,是坟茔地里渗进骨头缝的阴冷,带着一股子腐朽、衰败的死气。所过之处,奔腾的气血像是被冻住的溪流,运行陡然滞滞,肌肉也跟着发僵发硬。更难受的是那股子“意”,怨毒、混乱,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呓语,搅得人心烦意乱,气血都差点跟着走岔。
厉渊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他胡乱用袖子擦去。他试着全力催动赤阳气血去围堵,那缕阴冷本源却狡猾得很,在经脉里左冲右突,仗着属性相克,一时竟难以彻底清除,反而因为两股力量的激烈冲突,让他半边身子都一阵阵发麻,动作都迟缓了几分。
“操!”他低骂一句,心头火起。这鬼东西,比山林里最毒的蛇还难缠。
他猛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这里已经离刚才厮杀的地方足够远,林木更加高大茂密,光线几乎完全被遮蔽,只有些微雪光映着惨淡的夜色。旁边正好有个半塌的土洞,像是某种大型野兽废弃的巢穴,洞口被枯藤半掩着。
他没得选,一头钻了进去。洞里空间狭窄,弥漫着一股土腥和野兽残留的臊臭味。他顾不得这些,直接盘膝坐下,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壁,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
内视之下,情况更清晰。那缕灰黑色的气流,如同活物,在他主要经脉中快速游窜,散发着幽幽寒光,所过之处,经脉壁都隐隐覆盖上一层薄霜。赤阳气血在后面穷追不舍,灼热的气息不断消融着寒霜,却总差一点才能将其彻底包裹。
不行,这样太被动!
厉渊发狠,意识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气海那轮赤阳之上。
——吞了它!
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和那缕阴冷本源的挑衅,赤阳猛地一震,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灼热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岩浆,轰然爆发,不再是分散围堵,而是凝聚成数道炽白色的火线,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决绝,从四面八方朝着那缕灰黑气流缠绕过去!
“嗤——嗤嗤——”
更清晰、更激烈的灼烧声在他体内回荡。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驱散,是真正的炼化!那灰黑气流像是被投入了熔炉的冰块,发出尖锐的、无声的哀鸣,剧烈地扭动、挣扎,每一次碰撞,都爆开一团冰寒与灼热交织的乱流,冲击着厉渊的经脉和意志。
痛!极致的痛苦!
半边身子如同被丢进冰窟,血液都要凝固,另外半边却像是放在火上烤,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冷热交替,如同酷刑。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一丝带着冰碴的血沫子,那是被阴寒之力冻伤的内腑渗出的血。
树洞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喘息声粗重得吓人,白汽喷出,瞬间就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霜花。全身肌肉再次贲张隆起,将破烂的衣衫彻底撑裂,皮肤下的赤红光泽明灭不定,与试图蔓延开的灰黑色寒气激烈争夺着每一寸领土。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打滚。
那缕灰黑气流在数道炽热火线的缠绕下,体积不断缩小,颜色也越来越淡,但其反抗也愈发疯狂。它不再逃窜,而是猛地收缩,凝聚成一颗米粒大小、却散发着极致阴寒与污秽气息的黑点,然后如同濒死的毒蛇,朝着厉渊的心脉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反扑!
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厉渊的心脏!
厉渊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感觉心跳都要停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被动的、主要负责炼化的“赤阳”,仿佛被这直指核心的攻击彻底触怒了逆鳞!它核心处那点原本沉静的赤金色光芒,骤然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光晕!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吞噬欲望,悍然降临!
那数道炽热火线瞬间收回,不再是缠绕,而是在赤阳前方形成一个微型的、旋转的赤金色旋涡!旋涡产生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不再是灼烧,而是直接掠夺!
那颗米粒大小的阴寒黑点,在这股恐怖的吸力面前,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如同投入烈火的飞蛾,被强行从心脉附近扯离,嗖的一下,直接被扯进了那赤金色的旋涡之中,消失不见!
“轰——!”
厉渊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闷雷,震得他耳蜗嗡鸣。
预想中更剧烈的痛苦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火交织的饱腹感。那极致的阴寒在被赤阳吞噬的瞬间,便被至阳至刚的本源强行分解、同化,转化为一股精纯而奇特的凉意,如同炎夏里饮下的一口冰泉,迅速融入了奔腾的赤阳气血之中。
他周身的气血仿佛被彻底洗涤了一遍,变得更加凝实、纯粹,流转之间,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幽冥咒力的冰冷特性,使得气血的运行少了几分躁动,多了几分沉凝。手臂、胸膛上之前被咒力侵蚀、显得有些晦暗僵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健康的光泽,那层金属般的质感反而更加内敛深邃。
更重要的是,一种模糊的“理解”浮上心头。他对这种阴寒、腐朽、侵蚀生机的力量,有了最本源的认知。下次再遇到,他的身体会本能地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去……消化它。
厉渊缓缓地、极其漫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口气息在冰冷的树洞里凝成一道笔直的白练,久久不散。
他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惊人,如同两颗被寒泉洗过的黑曜石,深处却跳跃着一点灼热的金芒。
他摊开手掌,心念微动,一缕赤阳气血在掌心浮现,依旧灼热,但在那跃动的金红色光芒边缘,似乎多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幽暗的冷焰。
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冰冷穿透力的力量感,在指间凝聚。
这咒火的滋味,初尝是钻心蚀骨的折磨,熬过来了……竟是别样的补益。
他低头,从怀里摸出那截已经变得灰白、再无半点异常波动的骨哨,在指尖捻了捻,随手又揣了回去。这东西,留着或许有用。
钻出低矮的树洞,外面已是深夜,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鬼啸。厉渊却觉得浑身通透,五感在绝对的黑暗中也清晰得可怕,甚至能捕捉到积雪压下松枝那细微的“嘎吱”声。
他辨认了一下武馆的大致方向,迈开步子。
脚步落地,沉稳,坚定,带着一种刚刚饱餐一顿后的、内敛的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