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风城西南角,与内城的齐整繁华判若两个世界。
这里的屋舍低矮歪斜,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泥土和烂草。狭窄的巷道仅容一人通过,头顶是晾晒的破旧衣衫,滴着浑浊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味、尿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混杂着廉价脂粉和劣质烧酒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氛围。
这便是“老鼠巷”,望风城最底层的蛆虫与阴影盘踞之地。
厉渊走在其中,脚步落在湿滑粘腻的石板上,悄无声息。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粗布行路服,但周身那股沉凝如山岳的气血,与这污秽环境格格不入,引得暗处一些窥探的目光刚触及他,便如同被烙铁烫到般迅速缩回。
巷子深处,光线愈发昏暗。果然有一家棺材铺,门面比周围其他破败的窝棚还要不起眼。两扇黑漆木门紧闭着,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朽坏的木质。门口没有招牌,只有门楣上挂着一串早已风干发黑、不知是何物种的爪牙,随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厉渊在铺子对面一个卖劣质烟丝的摊子前停下,佯装挑选,眼角余光已将棺材铺周遭尽收眼底。
铺子很安静,静得有些反常。这条巷子虽然破败,但并非死寂,左右邻舍总有隐约的动静,唯有这棺材铺,像是一座沉默的坟墓。铺子两侧的墙壁上,有一些模糊的、仿佛孩童随手涂鸦的刻痕,但若细看,那些扭曲的线条隐隐构成了一只只细小的、窥伺的眼睛图案,与幽冥教徒符箓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确认了地方,厉渊不再犹豫。他丢下几枚铜钱,拿起一撮劣质烟丝在手中捻了捻,随即像是随意丢弃般扔在地上,迈步走向那两扇黑漆木门。
他没有敲门,直接伸手,按在左边那扇门上,微微用力。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格外刺耳。门并未锁死,应手而开,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木材腐朽和某种特殊香料(用于掩盖尸臭)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铺内光线极暗,只有角落里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照亮方圆几步之地。映入眼帘的是几口薄皮棺材,随意地堆放在地上,有的甚至没有上漆,露出粗糙的木纹。墙壁上挂着些纸钱、寿衣,颜色俗艳,在昏暗中如同吊死的鬼影。
一个干瘦得像根竹竿、穿着油腻长衫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拿着块破布,慢悠悠地擦拭着一口棺材的边角。听到门响,他动作不停,头也不回,沙哑着嗓子道:“打烊了,明日请早。”
厉渊反手将门掩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窥探。他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屋内更暗的光线,目光扫过整个铺面。
“我找‘毒牙’。”他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回荡,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擦拭棺材的老者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褶子、眼窝深陷的脸,一双昏黄的眼睛在厉渊身上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客官找错地方了。”老者扯动嘴角,露出几颗黄黑的牙齿,“这里只卖棺材,不卖别的。”
“是么?”厉渊向前踏出一步,脚下腐朽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呻吟。“那口棺材,”他指向老者刚才擦拭的那口薄皮棺材,“尺寸不对,太短,装不下成人,倒像是给半大孩子准备的。老鼠巷的穷苦人家,死了孩子,会用得起棺材?”
老者眼皮跳了跳,昏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但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麻木的表情:“客官说笑了,尺寸是主家定的,小老儿只管做活。”
厉渊不再跟他废话。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间跨过数步距离,出现在老者面前,右手如电,直接抓向老者的脖颈!
这看似干瘦的老者,反应却极快!在厉渊动手的刹那,他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如同泥鳅般滑溜,同时左手在棺材板某处一按!
“咔哒!”
机括声响!
厉渊脚下站立之处,两块地板猛地向下翻折,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下方隐约可见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尖刺!与此同时,两侧墙壁悄无声息地弹出几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厉渊周身要害!
陷阱!
厉渊似乎早有预料。他抓向老者的右手去势不变,只是手腕微微一抖,变抓为掌,一股灼热的暗劲隔空吐出!
“嘭!”
那老者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胸口,闷哼一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堆放的棺材上,木屑纷飞。
而厉渊自己,在陷阱发动的同时,左脚尖在即将塌陷的地板边缘轻轻一点,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凭空拔起半尺,恰好避开了下方的尖刺和两侧的弩箭!那几支弩箭擦着他的鞋底飞过,钉入对面的墙壁,箭尾兀自颤抖。
他身形落下,稳稳站在陷阱边缘,目光冰冷地看向那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老者。
“看来,这里不止卖棺材。”
老者捂着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黑血,显然厉渊刚才那隔空一掌已震伤了他的内腑。他死死盯着厉渊,昏黄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惊惧。
“你……你到底是谁?”
“讨债的。”厉渊一步步向他走去,“‘毒牙’在哪?”
老者眼神闪烁,猛地张口,似乎想呼喊什么。
厉渊速度更快,一步踏前,右脚如同铁鞭般扫出,狠狠踢在老者的下巴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老者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所有未出口的呼喊都被堵了回去,只有嗬嗬的漏气声从断裂的喉管里传出。
厉渊看都没看他的惨状,目光落在老者刚才按动的棺材板处。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他伸出手,尝试性地按了下去。
“轧轧轧——”
一阵沉闷的机括运转声从地下传来。靠里墙堆放的那几口薄皮棺材,连同下面的木板地面,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向下延伸、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阶梯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血腥和咒力残余的气息,从洞内涌出。
厉渊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矮,便钻了进去。
阶梯陡峭而狭窄,墙壁湿滑,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向下走了约莫十来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挖在地底的空间,比上面的棺材铺大了数倍。四壁和顶棚都用粗糙的岩石加固,点着几盏散发着惨绿光芒的油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蜮。
地面上,绘制着一个巨大的、以鲜血混合某种矿物颜料勾勒出的邪异法阵,阵眼处摆放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看衣着,有些是乞丐流民,有些则像是武者。法阵周围,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骨器、符箓,以及一些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器官。
这里,赫然是一处幽冥教用来进行某种邪恶仪式或试验的祭坛!
而在祭坛旁边,站着三个人。
居中一人,身材矮壮,肤色黝黑,脸上从左上额到右下颌,横亘着一条蜈蚣状的狰狞疤痕,几乎将他的脸分成两半。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皮甲,双臂裸露,肌肉虬结,小臂上各套着一个带着倒刺的金属护腕。此刻,他正用一种残忍而兴奋的目光,盯着法阵中央那几具尸体,手中把玩着一柄薄如柳叶、闪着幽蓝光泽的短刀。
他便是“毒牙”。
在他左右,各站着一人。左边是个穿着墨绿斗篷、手持骨杖的幽冥教徒,气息阴冷。右边则是个穿着厉家护卫服饰、但眼神更加凶狠锐利的中年男子,太阳穴高高鼓起,气血旺盛,竟有通窍境后期的修为!
厉渊的突然闯入,让三人都是一惊,猛地转头看来。
“什么人?!”那厉家护卫反应最快,厉喝一声,腰间长刀已然出鞘半寸,一股凌厉的杀气锁定了厉渊。
那幽冥教徒则举起骨杖,灰白色的瞳孔缩紧,死死盯住厉渊,尤其是感受到厉渊身上那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灼热气血时,脸上露出了极度厌恶和警惕的神色。
“毒牙”缓缓转过身,蜈蚣疤痕随着他脸部的肌肉扭动,显得更加可怖。他上下打量着厉渊,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那身武馆短打和年轻的面孔上舔过,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上。
“能摸到这里,还杀了上面那老棺材瓤子……”毒牙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砂纸摩擦,“小子,有点本事。是黑蛟帮请来的?还是镇守府的狗?”
厉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扫过地上的邪阵和尸体,最后落在毒牙脸上。
“你们,都该死。”
话音未落,他动了。
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直扑距离最近的幽冥教徒!他看得出来,这三人中,以此人威胁最大,那诡异的咒法若施展出来,难免麻烦。
那幽冥教徒见厉渊率先向他发难,灰白瞳孔中厉色一闪,骨杖顿地,口中急速念动咒文,一股灰黑色的雾气瞬间从杖顶骷髅头中涌出,化作数条扭曲的触手,缠向厉渊!
然而,厉渊对这等咒力攻击,早已司空见惯。他甚至没有动用赤阳战体,只是将体内那暗赤金色的气血加速运转,周身自然散发出一股灼热的气场!
“嗤嗤嗤——!”
灰黑触手刚一靠近他身体三尺之内,便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刺耳的消融声,迅速溃散!连半点阻滞都未能造成!
幽冥教徒脸色剧变,还想变招,厉渊却已到了面前!
一只覆盖着古铜色光泽、五指如钩的手掌,穿透溃散的咒力,精准无比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咔嚓!”
干脆利落,捏碎喉骨。
随手将软倒的尸体扔开,厉渊目光转向那名厉家护卫和毒牙。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等到那厉家护卫完全拔刀,毒牙手中的柳叶短刀扬起,他们的同伴已经变成了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地底祭坛,气氛瞬间凝固,杀机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