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像是浸透了骨髓的冰针,从黑山林深处弥漫出来,连带着吹到黑山城的风,都带着股洗不干净的血腥气。
城西,靠近城门的那片杂乱区域,空气里永远混着汗臭、劣酒和牲口粪便的味道。低矮的土坯房挤作一团,歪歪扭扭的巷子地面永远泥泞。这里是苦力、落魄武者和见不得光的人聚集的地方。
“瘸腿老六”的酒铺,就窝在一条最不起眼的巷子尽头。铺子不大,油腻的桌子,长条凳被磨得发亮,光线昏暗,只靠一盏豆大的油灯照亮柜台一角。此刻虽是天光时辰,里面却已经坐了几个人,多是些刚从城外回来的猎户和冒险者,身上带着伤,眼神里残留着未散的惊悸。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爪痕的汉子猛灌了一口劣质的烧刀子,辛辣的酒气冲得他龇牙咧嘴,他抹了把嘴,压低声音对同伴说:“……妈的,邪门!真他娘的邪门!就在老鸦岭那边,四个!四个穿绿皮子的,死得那叫一个惨!”
旁边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猎户抬起浑浊的眼:“绿皮子?幽冥教的杂碎?”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那汉子心有余悸,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划拉着,“脖子被拧断的,胸口塌下去个大坑的,还有一个……嘿,浑身骨头像是被巨熊拍过,没一块好的!地上就剩个歪歪扭扭的血符,看着就瘆人。”
“谁干的?黑吃黑?”有人插嘴问。
汉子摇摇头,眼神里带着点敬畏,又有点恐惧:“不像。现场干净得很,除了血,屁都没留下。倒像是……被什么玩意儿,硬生生给碾过去的。”
一直靠在柜台后面,用一块脏布慢吞吞擦着酒杯的掌柜老六,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不是玩意儿,是人。”
酒铺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老六。
老六抬起他那张满是褶子、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的脸,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前几天,野狗坡那边,也死了三个,也是绿皮子。死法差不多。有人远远瞧见个影子,个头不算太高,浑身是血,动作快得跟鬼似的。”
“是谁?”那脸上带爪痕的汉子急忙问。
老六低下头,继续擦他的杯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直到众人都等得不耐烦了,他才慢悠悠地又吐出几个字:
“看着年纪不大,穿得破破烂烂,像是……武馆里那些学徒的打扮。”
“武馆学徒?”有人失声叫出来,“哪个武馆的学徒能这么凶残?一口气宰四个幽冥教徒?”
老六没再回答,只是那眼神,意味深长。
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着、穿着不起眼灰色短打的中年男人,默默放下了几枚铜钱,起身离开了酒铺。他走出巷子,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闪进了厉家宅院的一处偏僻侧门。
消息像长了翅膀,混在寒风里,刮遍了黑山城的底层角落。
“听说了吗?有个狠人,专找幽冥教的晦气!”
“何止是找晦气,是往死里弄!手法贼糙,就是硬碰硬,生生打死的!”
“说是武馆的人?”
“屁的武馆!我看是哪路煞星盯上那帮见不得光的东西了!”
“黑山煞星……有人这么叫他。”
“黑山煞星……”
厉家,三长老厉千雄的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子阴冷。厉千雄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枯寂的庭院。他身后,刚才从酒铺回来的灰衣人垂首肃立。
“确定是他?”厉千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灰衣人头垂得更低:“八九不离十。时间、地点、那人的身形年纪,都对得上。而且……据侥幸逃回来的旁系子弟说,祭坛那晚之后,厉渊的气血……旺盛得不像话。”
厉千雄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窗棂上积的薄灰。祭坛的异变,祖灵的消失,厉渊的侥幸存活和实力暴涨……这一切,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心里。他原本打算徐徐图之,暗中控制住厉渊,挖出他身上的秘密。
可现在,这小子非但没躲起来,反而主动跳出来,还惹上了幽冥教!手段如此酷烈,名声传得如此之快!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如今在烈风武馆,石烈风那老匹夫看样子是要死保他。”灰衣人低声补充道。
“石烈风……”厉千雄眼中寒光一闪,“他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
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表情:“幽冥教那边什么反应?”
“死了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行事诡秘,睚眦必报,估计已经在查了。”
“查?”厉千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他们查。必要时……可以给他们行个方便。”
灰衣人心头一凛,明白了三长老的意思。这是要借刀杀人。
“那……我们?”
“盯着他。”厉千雄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狼毫笔,在指尖转动着,“看看我们这位‘死而复生’的祭品,到底能翻起多大的浪。等他价值被榨干,或者……玩火自焚的时候,再收拾残局也不迟。”
笔尖顿住,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
“记住,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尸体给我带回来。他身上的秘密,必须属于厉家!”
“是!”灰衣人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厉千雄放下笔,走到炭盆边,伸手烤着火,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明暗不定。
“黑山煞星……”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号,眼神幽深。
他倒要看看,这个从祭坛爬回来的小子,是真成了气候,还是……只是一颗即将燃尽的流星。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似乎有一场大雪,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