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废弃矿洞的深处,已被悄然改造。最外围的岔道口设置了隐蔽的木质栅栏和警告标记,由周青亲自安排的两名绝对可靠的护卫队员,以“勘探新矿脉需警戒”为由,长期驻守,严禁任何未经许可者入内。深入进去,在一处干燥、通风相对较好、且侧面有天然泄压口的洞室里,秘密试验场建立了。
这里没有窑场的火光通明,只有几盏用厚玻璃罩着的油灯(防止火星溅出),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石和硫磺特有的气味。墙壁上挂着用木板和炭笔写的安全守则,地上摆放着几个厚重的、带有卡扣的铁皮箱(是从胡驼子那里换来的稀罕物,原本装贵重货物用的),用于存放提纯后的原料。工具也都是特制的,木制或铜制,尽量避免金属摩擦产生火星。
杨熙、陶金山、陶青,以及负责具体安保和协助试验的周青,是这里仅有的四个人。每个人都穿着素色的粗布衣服(不易产生静电),头发包进布巾,脸上戴着用多层细棉布浸湿后缝制的简易面罩。
试验从最基础的步骤重新开始。虽然有了春节制作“爆竹”的粗浅经验,但杨熙要求的是更高的纯度、更精确的配比、以及更稳定的性能。
陶金山负责硝石的提纯改良。他利用窑工对结晶过程的深刻理解,反复试验水温、搅拌速度和结晶时间,得到了颗粒更均匀、杂质更少的硝石结晶。“主事人,您看这茬‘霜’,比去年的要细密白亮得多,手指捻上去滑溜溜的,没什么涩手的杂质。”
硫磺的提纯更麻烦,需要搭建一个简易的升华装置。用陶土烧制成带盖的坩埚和冷凝罩,小心加热含硫原料,收集凝结在冷罩上的硫磺华。这个过程气味刺鼻,且需严格控制温度,防止燃烧。陶青在这方面展现了耐心和细致,逐渐掌握了诀窍。
木炭则选用纹理细密、燃烧均匀的特定树种枝条,在隔绝空气的陶罐中低温炭化,再研磨成不同目数的粉末。
真正的核心在于配比与加工。杨熙根据记忆和陶金山的经验反馈,拟定了几种硝石比例从七成到八成五不等的配方。每一种配方,都先用极小的剂量(不到一钱)进行“喷火测试”——将混合粉末用棉纸卷成细筒,点燃一端,观察燃烧速度、火焰颜色、喷发力度和残留物。
“丙号配方,硝七成五,硫一成,炭一成五。”陶青低声报出配比,小心地将一份混合粉末倒入纸卷。周青手持一根点燃的细长线香,在杨熙点头示意后,迅速点燃纸卷末端,随即退开。
“嗤——”一道迅猛的白亮火焰从纸筒中喷出,足有尺余长,燃烧时间极短,发出强烈的嘶鸣声,纸筒瞬间化为灰烬,地上留下一小摊熔融状的渣滓。
“燃烧最快,火焰最亮,喷发有力。”杨熙仔细观察记录,“残渣少,说明反应完全。这个比例接近理想,但硫磺比例或许还能微调,以减少残渣和烟雾。”
他们像最严谨的药师,又像最危险的炼金术士,在幽暗的洞窟中,一点点试探着物质的界限。每次试验后,都要彻底清理现场,检查空气,确保没有未燃尽的火星。
随着配比逐渐优化,他们开始尝试“颗粒化”。将最优配比的粉末用稀释的米汤轻微湿润,搅拌均匀后过筛,形成细小的颗粒,再阴干。这样处理后的火药,燃烧更同步,威力更大,也更不易受潮。
第一次封装试验,他们选用小号的厚壁竹筒(比春节爆竹的竹筒厚实得多),底部垫上干燥的黏土,装入颗粒化的火药,轻轻压实,插入用硝石溶液浸泡晾干、再裹了薄层药粉的麻线作为引信,开口处用湿黏土紧密封死,只留引信伸出。
试验体被放置在一个用石头垒砌的简易防护坑内。所有人都退到拐角后,掩住耳朵。
周青用线香点燃引信。火花顺着引信飞快地窜向竹筒。
“嗤……嘭!!”
一声远比春节爆竹沉闷、却也更具穿透力的炸响在矿洞中回荡!竹筒瞬间炸裂成十几片尖锐的碎片,深深嵌入防护坑的土石壁中,有的甚至崩飞到了几尺外的洞壁上,发出“夺夺”的声响。爆炸的气浪卷起尘土,刺鼻的硝烟弥漫开来。
成功了!虽然威力距离杨熙记忆中真正的“震天雷”还有差距,但这已经不再是听响的“爆竹”,而是具有一定破坏力的爆炸物!
烟尘稍散,几人上前查看。陶金山抚摸着坑壁上深深的划痕,手指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陶青则看着那些锋利的竹片,眼中充满震撼。周青脸色凝重,他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东西如果在敌人密集处炸开,会造成怎样的混乱和杀伤。
杨熙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是警惕。他看着那一片狼藉,沉声道:“威力尚可,但引信燃烧时间需更稳定,封装需更牢固以防潮,竹筒破片也不够均匀。最重要的是,如何安全地投掷或放置?这些都需要解决。”
他转向周青:“周青叔,从今天起,试验场的警戒再提升一级。所有试验记录,由李茂先生用密语单独抄录一份,与原料分开放置。未经验证的配方和成品,绝不允许带出这片区域。”
“明白!”周青肃然应命。
惊雷的雏形,已在幽谷最深处的黑暗中悄然孕育。它无声无息,却承载着沉重的希望与危险。杨熙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如何将这危险的力量驯服,转化为可靠的守护之力,后面的路依然漫长且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手中,多了一张或许能改变命运轨迹的、沉重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