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初秋,暑气犹在,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如烙铁,毫不吝啬地炙烤着已近干涸的大地。昼夜的温差开始拉大,晨晚的风里悄悄带上了些许凉意。幽谷内外,一片深沉而耀眼的金黄,这是独属于秋日的、熟透了的颜色。谷谷内规划整齐的梯田里,沉甸甸的粟穗将坚韧的禾秆压成了满弓,在干热的秋风里笨拙地摇晃,彼此摩擦出沙沙的、干燥的声响……,那饱满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召唤。旁边的豆田里,豆荚也已鼓胀饱满,泛着黄绿相间的光泽,与粟田一同预告着一年中最丰饶也最紧张的收获时节。
这是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关键的时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干透的泥土、成熟谷物醇香与隐隐焦灼的气息。秋收……,意味着食物,意味着生存的延续,也意味着财富的积累,但同样,也意味着风险的集中暴露。
林三站在田埂上,古铜色的脸庞被晒得黝黑发亮,汗水顺着深刻的皱纹不断淌下,滴落在干热的土地上,瞬间蒸发。他手里捏着一穗粟米,用粗糙的手指捻开几粒,看着那坚实饱满的米仁,眼中既有老农看到丰收的由衷喜悦,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林三叔,估产如何?”杨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也来到了田间,眉头微蹙,目光扫过这片金色的海洋。他身后跟着吴老倌和李茂。
林三转过身,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因激动和干渴而有些沙哑:“主事人,吴老哥,李茂先生……这‘代田法’和良种,真是神了!依俺看,咱们谷内这三十亩熟田,平均亩产达到一石八斗(约216斤)绝无问题!那十亩试验田,用了新法,怕是要冲两石(约240斤)去了!比往年足足多了五成还不止!”
这个数字让李茂迅速在心里计算起来,脸上露出振奋之色:“若真如此,扣除谷内消耗和预留的种子,今秋我们可盈余的粮食将远超去年!金库也能更加充盈!”
吴老倌却远没有这么乐观,他捻着胡须,混浊的眼睛望向谷口方向,低声道:“丰收是好事,可这消息……瞒得住吗?谷外那些新开的荒地,长势同样喜人,路过的人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今年咱们这儿是个大丰年。”
这正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隐忧。幽谷的繁荣,尤其是这实实在在、无法遮掩的粮食丰收,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会吸引来所有饥饿和贪婪的目光。
“瞒是瞒不住的。”杨熙沉声道,“我们能做的,就是抢时间,快收快藏!同时,做好万全的防备!”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幽谷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全力开动。
所有非必要的劳作全部暂停。护卫队除了必要的警戒哨位,大部分人手也投入了抢收。男人们挥舞着磨得锃亮的镰刀,在田间弯腰挥汗,成片的粟禾被割倒,捆扎。妇女和半大的孩子们紧随其后,将捆好的禾束搬运到打谷场上。就连王老实一家,也拼尽全力参与到这场关乎所有人命运的战斗中,王老实割禾的手法略显生疏却极其卖力,虎头和妞儿则负责拾取散落的穗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打谷场上,连枷起落的声音、碌碡滚动的吱呀声、以及借助新建造的风车扬谷时发出的呼呼风声,交织成一曲繁忙而充满希望的丰收乐章。
杨熙亲自监督着粮食的晾晒与入库。新加固的粮仓地面铺了石灰和防潮的木炭,墙壁也用三合土重新抹过,确保干燥。每一石晒干扬净的粮食被装入麻袋,称重记录后,立刻运入仓中,层层码放整齐。
“加快速度!再快一点!”韩铁锤在打谷场上粗声催促着,他负责这里的秩序与安全,眼神不时警惕地扫向山谷入口。
赵铁柱则坐镇防卫,了望塔上增加了双岗,巡逻队的范围扩大到极限,所有陷阱和预警设施都处于最高戒备状态。他要求所有队员,即便是参与抢收,武器也必须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芬芳与汗水的气息,也弥漫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紧张。每个人都知道,必须在潜在的威胁到来之前,将这份丰收的果实,牢牢地、安全地藏入自家的“腹地”。
金色的希望与灰色的隐忧,在这盛夏的幽谷中,交织成一幅无比真实而扣人心弦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