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约法》的颁布,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规范了内部秩序,其关于“观察期”和“入户”的条款,更是在无形中向外界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幽谷,是一个有门槛、有规矩、但也给予希望的地方。
这个信号,伴随着幽谷歼灭“钻山豹”、逼退刘扒皮、乃至与黑山卫所周旋而不倒的事迹,在周边山野乡间悄然流传。一些在乱世中挣扎求存、渴望安定,或是被豪强欺压得活不下去的零散流民、小户人家,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这片传说中的“山中乐土”。
初夏的一个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色。周青带着巡逻队照例在谷外五里处的山林边界巡视,忽然,前方负责探路的队员发出了警戒的鸟鸣信号。
周青心中一凛,示意队伍隐蔽,自己悄无声息地潜行上前。拨开茂密的灌木,他看到不远处的山道旁,蜷缩着几个身影。不是土匪探子,也不是卫所兵丁,而是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逃难者。看情形像是一家人,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带着两个半大孩子,还有一个蜷缩在妇人怀里、看不清面目的婴孩。他们依偎在一起,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与对未知前途的恐惧,正就着皮囊里最后一点水,艰难地吞咽着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干粮。
周青观察了片刻,确认没有威胁,这才打了个手势,带着队员们显露出身形。
那一家子难民看到突然出现的、手持兵器、神情警惕的周青等人,吓得魂飞魄散,男人下意识地将妻儿护在身后,女人紧紧抱住怀里的婴孩,两个孩子也吓得往父母身后缩,大的那个男孩虽然害怕,却仍鼓着勇气,用一根树枝指向周青,手臂微微发抖。
“你……你们是什么人?”男人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浓重的异乡口音。
周青没有放松警惕,但语气还算平和:“我们是山中幽谷的巡逻队。你们从哪里来?在此作甚?”
听到“幽谷”二字,那男人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幽谷!真的是幽谷!老爷!行行好!收留我们吧!我们是从北边滁州逃难来的,家里遭了兵灾,房子田地都没了,一路乞讨过来,听说……听说这里能活命!求求你们,给条活路吧!”
他身后的妇人也跟着跪下,不住磕头,怀里的婴孩被惊动,发出细弱的哭声。
看着眼前这凄惨的一幕,几个年轻的护卫队员面露不忍,目光投向周青。
周青心中叹了口气,乱世之中,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但他牢记《约法》和共议会的最新决议。他沉声道:“都起来吧。幽谷有幽谷的规矩,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他让队员们拿出些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清水递给这家人,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继续道:“你们可以跟我们回谷外临时安置点,但能否入谷,需经过共议会的审查。首先要问清你们的来历底细,有无恶疾,是否与人结下死仇牵连山谷。其次,需遵守《幽谷约法》,参加劳作,度过‘观察期’。最后,谷内资源有限,需衡量是否能够接纳。”
他将入户的标准初步说了一遍,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
那男人听完,连忙道:“规矩我们懂!我们懂!我们都是本分庄户人,从不与人结仇!只要能活命,什么苦都能吃,什么规矩都守!”
周青点了点头,安排两名队员护送(兼监视)这一家人前往谷外预先设置的、用于临时安置外来投奔者的山洞。他则立刻返回谷内,向共议会汇报。
消息传来,共议会再次灯火通明。
“又有人来投……”吴老倌捻着胡须,神色复杂,“此乃双刃剑。人口增加,劳力增多,是好事。但来历不明者,亦可能带来隐患,消耗存粮。”
赵铁柱态度明确:“需严格审查!宁缺毋滥!万一混进探子或奸细,后果不堪设想。”
周氏则更显忧虑:“咱们的存粮,供养现有五十余人尚可,若再来几户……夏收虽近,但新粮入库还需时日。口粮分配压力会很大。”
李茂翻看着《约法》中关于“入户”的条款,说道:“《约法》已定下框架,如今需细化执行标准。比如,如何审查来历?由谁负责?‘观察期’内如何管理?其劳作产出与口粮如何核算?”
杨熙听着众人的讨论,知道这是幽谷发展必然要面对的问题。完全封闭不可能,盲目接纳更是取祸之道。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人口流入,势不可挡,关键在于如何‘管控’与‘消化’。”
他提出具体方案:
“第一,成立‘入户审查小组’。由吴老伯总责,周青叔负责探查其所述来历真伪,李茂先生负责记录与初步问询,我娘负责评估其健康状况及家庭情况。四人共同决议,方可允许其进入‘观察期’。”
“第二,明确‘观察期’待遇。在此期间,口粮按最低保障标准发放,需参加指定劳役,工分记录在案,但其工分价值暂定为正式谷民的五成,主要用于抵扣其自身消耗。居住于谷外指定区域,活动范围受限。”
“第三,设定人口预警线。以现有存粮与产出能力计算,设定一个当前条件下可承受的人口上限。接近上限时,需暂缓接纳,或提高入户标准。”
“第四,也是长远之计,”杨熙目光深远,“我们必须进一步提升产出效率,开垦更多荒地,发展更多产业,才能支撑更多的人口。”
新的挑战,随着那一家逃难者的到来,清晰地摆在了幽谷面前。从被动防御到主动吸纳与管理人口,幽谷的治理能力,将迎来又一次严峻的考验。《约法》之下的“规矩方圆”,需要在更复杂的情境中,证明其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