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议会小屋再次被夜色与凝重的气氛包裹,但这一次,空气中除了压力,更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算计。油灯的光芒将杨熙等人围坐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即将落子的棋手。
“雷彪此人,贪婪酷烈,却又好大喜功,根基不稳,与副手冯守备不睦。”杨熙总结着周青和李茂收集来的情报,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敲击,“这便是我们的突破口。我们不能只被动防御,要主动出击,打在他的七寸上!”
“主动出击?怎么打?难道还能派兵去打卫所不成?”韩铁锤瞪大了眼睛。
“非也。”杨熙摇头,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我们要送的,不是刀兵,而是‘糖衣炮弹’!”
他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
“这‘糖衣’,便是投其所好,满足他‘好面子’和‘贪财’的欲望。我们要送上一批‘贡品’,但这贡品,要送得巧妙。”
“首先,贡品本身要显得‘精美’、‘稀有’,配得上他守备大人的身份,让他觉得有面子,舍不得立刻毁掉我们这条‘进贡’的渠道。陶老伯,”杨熙看向列席会议的陶金山,“您和令郎,能否从烧制出的白陶胚子中,挑选几件器型最规整、质地最细腻的,稍作打磨,让其光润些,但不必上釉,保持那种古朴天然的质感?再找几个小巧精致的木盒,内衬软布,将其妥善包装起来。”
陶金山连忙躬身:“主事人放心,这个不难,小老儿定能办到。”
“其次,”杨熙继续道,“山酢也要精选品相最好的,用我们新烧制的小陶罐分装,罐身贴上红纸,写上‘贡酢’二字,显得郑重。再配上几张毛色最油亮完整的狐皮。所有这些,凑成一份看似心意十足,实则对我们核心储备影响有限的‘厚礼’。”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杨熙目光锐利,“由吴老伯再次出马,携此厚礼前往卫所。这一次,不再哭穷诉苦,而是要表现出‘幡然醒悟’、‘诚心归附’的姿态。言明前番实乃村野小民愚钝,不知天威,如今得蒙将军点拨,方知王化恩德,特倾尽所能,搜罗山中珍品,献与将军,聊表忠心。并暗示,只要将军稍假时日,容我等缓口气,山中还有更多此类‘特产’可源源不断供奉。”
这一招,是以退为进,用精美的“糖衣”包裹拖延的实质,麻痹雷彪的戒心,满足其虚荣心,让他觉得幽谷已彻底屈服,成了他可以细水长流榨取的对象。
“那‘炮弹’呢?”赵铁柱沉声问道,他更关心如何反击。
“炮弹,自然要打在敌人最疼的地方。”杨熙冷笑一声,“雷彪不是与冯副守备不和吗?不是克扣军饷、军中怨言四起吗?我们便给他再加一把火!”
他看向李茂:“李茂先生,你文笔最好,模仿卫所底层军士或低级军官的口吻,写几封匿名信。内容要真假掺半,一是揭露雷彪克扣粮饷、中饱私囊的具体事例(可用我们打听来的模糊信息加以渲染);二是暗示其官位来路不正,靠贿赂上官姨太太得来,德不配位;三是挑明他与冯副守备的矛盾,言语间可稍偏向冯副守备,称其体恤士卒,却受雷彪排挤……写好后,想办法,匿名送到卫所内那些对雷彪不满的军官,或者直接送到冯副守备手中。”
此计极为凶险,一旦被查出是幽谷所为,便是灭顶之灾。但也是目前形势下,唯一可能从内部瓦解雷彪压力的方法。
吴老倌沉吟道:“此计……甚险。然,若能成,或可收奇效。只是这送礼与送信,需得分开,绝不能让人联想到一起。”
“没错。”杨熙点头,“送礼,要大张旗鼓,显示我们的‘恭顺’。送信,要绝对隐秘,如同鬼魅,不留痕迹。周青叔,此事需你亲自安排最可靠的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计划定下,幽谷再次悄然行动起来。陶金山父子在工棚里连夜赶工,挑选、打磨着白陶器皿,那温润的质感在灯下泛着微光。周氏带着妇人精心分装山酢,贴上红纸,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李茂则闭门不出,搜肠刮肚,字斟句酌地炮制着那足以挑动卫所内部矛盾的匿名信。
几天后,一切准备就绪。吴老倌再次换上那件半旧长衫,但神情气度与上次截然不同,少了些惶恐,多了几分沉静与“觉悟”。他带着包装精美的“贡品”,在两队护卫(明为护送,实为监视和确保安全)的陪同下,再次踏上了前往黑山卫所的路。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几道如同阴影般的身影,借着夜色和山林的掩护,携带着那些匿名的“炮弹”,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向了黑山卫所。
一场精心策划的“糖衣炮弹”与“釜底抽薪”的组合拳,就此打出。幽谷这看似弱小的存在,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智慧,去撬动强大的官方机器内部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