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幽谷上下忙于消化战果、整顿内部之际,来自黑山卫所的压力,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以一种更加正式、更令人不安的方式,骤然降临。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吴老倌上次拜访时那种看似随意的口头威胁,而是一队五名骑着驽马、穿着号衣的卫所兵丁。他们手持盖有黑山卫所朱红大印的正式文书,趾高气扬地直接来到了幽谷入口之外,指名要见“主事之人”。
值守的护卫队员不敢怠慢,一边严密监视,一边飞快入谷通报。
消息传来,共议会成员立刻齐聚。众人的脸色都显得十分凝重。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文书?什么内容的文书?”赵铁柱沉声问道,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
“说是……‘谕令’。”通报的队员喘息着回答,“要我们登记造册,缴纳‘助饷粮’,还说……让我们准备接洽卫所派来的‘厘金官’。”
果然!雷彪到底还是将他的贪婪,化为了官面上的正式行动!这不再是私下里的勒索,而是披着合法外衣的官方征敛!
杨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是以文书形式前来,我们便先按‘规矩’接招。吴老伯,李茂先生,随我一同出去看看。赵叔,谷内戒备,以防万一。”
来到谷口,只见那五名兵丁勒马而立,姿态倨傲。为首的是个小旗官,三角眼,吊梢眉,看着杨熙几人出来,用马鞭虚指一下,懒洋洋地道:“你们就是这幽谷的主事人?接卫所雷守备谕令!”
他身后一名兵丁立刻展开一卷文书,操着官腔,大声宣读起来:
“谕幽谷猎户村人等知悉:本守备奉上命,镇守黑山,保境安民,责重山岳。尔等聚众山林,垦殖渔猎,皆赖王化庇护,官军威德。然养兵恤民,需耗钱粮。着令尔等,即日内将谷内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丁口,悉数造册呈报;并按丁口数,每亩田产,先行缴纳‘助饷粮’粟米五十石,皮货五十张,山酢百罐。另,卫所将委派厘金官,常驻尔处,核验产出,征收厘金,以充军用。此乃朝廷法度,地方定制,抗命不遵,以匪论处!勿谓言之不预也!黑山卫所守备雷彪。”
文书内容霸道至极!不仅要详细的人口和田亩资料,还要立刻缴纳巨额的钱粮物资,更可怕的是要派“厘金官”常驻!这等于要将幽谷的命脉完全置于卫所的掌控之下,所谓的“厘金”必然是无底洞!
那三角眼小旗官宣读完毕,将文书往前一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明白了?雷将军仁德,给了你们筹措的时间。这丁口田册,五日内需得造好送来。至于这首批‘助饷粮’嘛……给你们十天时间,务必备齐,届时自有官军前来收取。都机灵点,别自误!”
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吴老倌上前一步,接过文书,脸上挤出为难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军爷,非是小民等不愿遵从,实在是……山中贫瘠,五十石粟米,五十张皮货,百罐山酢,这……这数目巨大,我等小民,便是砸锅卖铁,一时之间也实在难以凑齐啊!还望军爷回禀雷将军,能否宽限些时日,或者……减免些许?”
“减免?”三角眼小旗官嗤笑一声,用马鞭敲打着掌心,“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雷将军的军令,也是你们能质疑的?凑不齐?哼,那就等着官军前来‘帮’你们凑!”
他目光扫过幽谷那不算高大却透着森严的矮墙和了望塔,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语气依旧强硬:“听说你们前几日刚发了一笔横财,端了‘钻山豹’的老窝?想必收获颇丰吧?正好拿来孝敬雷将军,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更是诛心,既点明了卫所对幽谷动向的了如指掌,也暗示了他们对那批缴获的觊觎。
杨熙心中怒火升腾,但知道此刻绝不能硬顶,他拉住还想争辩的吴老倌,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显得十分恭顺:“军爷息怒。将军谕令,小民等不敢不遵。只是这数目确实庞大,需要时间筹措清点。还请军爷回禀将军,容我等尽力而为。这丁口田册,五日内定当造册呈上。”
他的态度似乎让那小旗官颇为受用,三角眼眯了眯,哼道:“算你们还识相!记住,只有十天!十天之后,若见不到东西,后果自负!我们走!”
说罢,一勒马缰,带着几名兵丁,扬起一片尘土,扬长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杨熙脸上的恭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凝重。
吴老倌看着手中的文书,长叹一声:“来者不善啊。这已不是试探,而是正式的通牒。”
李茂忧心忡忡:“五十石粮,五十张皮,百罐酢,这几乎是掏空我们近半的储备!更别提日后那常驻的厘金官,如同附骨之疽!”
赵铁柱拳头紧握,骨节发白:“难道真要任由这狗官宰割?”
杨熙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硬抗是下策,只会授人以柄,给雷彪动用武力的借口。但完全顺从,便是自寻死路。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
他环视众人,缓缓吐出一个字:
“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