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陶试烧成功的兴奋,如同投入池水的石子,在幽谷内部荡漾开层层涟漪后,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务实的动力。砖窑在陶金山的主持下,开始了稳定产出,青灰色的砖块一块块被码放整齐,虽然产量依旧有限,却标志着幽谷的建筑材料正式迈入了“砖石时代”。而那片温润的白光,则成为了埋藏在众人心底、亟待挖掘的宝藏。
然而,杨熙的头脑却异常清醒。技术的突破固然可喜,但如何将技术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收益和生存资本,是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课题。他将吴老倌、李茂、周氏,以及负责防卫和部分外联的赵铁柱、周青召集到共议会小屋,议题明确——贸易策略的调整。
“陶老伯父子带来了烧窑技艺的突破,这是好事。”杨熙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但随之而来的,是我们的产出种类和数量都可能增加。山酢、皮货、布匹、砖瓦,乃至未来的白陶和瓷器。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只依赖胡驼子一条线,风险太大。”
李茂深以为然,他翻开自己记录的账册,指着上面的数据:“胡驼子给的价格,相较于我们直接与刘扒皮接触时提出的‘低价’,确实优厚许多。但商贾逐利,我们与他交易越久,他越清楚我们的底细,难免会逐步压价,或者在其他方面拿捏我们。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非智者所为。”
吴老倌捻须点头,他行走经验最为丰富:“熙娃子所虑极是。行商路数,老朽略知一二。胡驼子虽是目前最稳定、胃口也最大的买家,但其人精明,背景亦不算干净,与北边一些灰色势力有所牵连。我们需得未雨绸缪,开辟其他渠道,一来分散风险,二来也可让几家行商相互竞争,我们方能掌握更多议价权。”
周氏掌管内务和部分产出,对此感受颇深:“布匹如今每月能稳定出产十匹以上,山酢和皮货也有富余。若是都能顺利换出去,金库便能更快充实。只靠胡驼子一家,他未必能次次吃下,也怕他故意拖延,影响我们周转。”
赵铁柱从安全角度考虑:“与多家行商接触,意味着我们的人需要更频繁地与外界联系,接触点也可能增多,暴露的风险相应增加。必须制定更严密的接洽流程和安保措施。”
周青接口道:“铁柱叔说的是。不过,若能多几条线,信息渠道也会更广。不同行商走南闯北,消息来源各异,或许能从中探听到更多关于那不明人马、黑山卫所以及刘扒皮的新动向。”
杨熙综合了众人的意见,最终定策:“那么,我们就尝试‘货比三家’。胡驼子这条线不能断,维持现有交易规模和频率。同时,通过王老栓,以及吴老伯可能发展的其他关系,接触另外两股规模稍小、但信誉尚可的行商。初步接触,可以先用部分山酢、皮货和少量布匹试水,探探他们的胃口和价格。”
他详细布置:“此事由吴老伯总揽,周青叔负责具体接洽和安保,李茂先生负责评估各家的报价和条件,娘这边协调货物准备。所有接触必须在外围预定地点进行,人员精干,行动隐蔽。交易条件,尤其是价格,必须由共议会共同议定底线,不可由接洽人擅自决定。”
策略既定,幽谷这部精密的机器再次悄然运转起来。吴老倌动用了自己早年积累的一些零散关系,周青则带着人,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指定的山林接洽点。
不久后,两条新的贸易线路被初步搭建起来。一股是活跃在东南方向的马帮,领头的是个姓秦的壮硕汉子,为人豪爽,但对布匹和精致山货更感兴趣;另一股则是西边来的小商队,主事的是个姓何的瘦小中年人,精于算计,但对砖瓦和白陶样品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虽然陶金山目前还坚决不同意将白陶胚子拿出去交易,但砖块的样品让对方啧啧称奇。
首次试探性的交易顺利完成。与秦马帮换回了一些幽谷急需的棉花种子和少量胡椒;与何商人则换回了几样幽谷没有的药材和一小袋糖。价值虽然不大,但意义非凡。
李茂将三次交易(包括与胡驼子的)的价格仔细比对,记录在案。“果然有所不同。”他指着账目对杨熙说,“胡驼子给铁料和盐的价格最稳,但收购我们布匹的价格,比秦马帮略低;而秦马帮对皮货的报价,又稍逊于胡驼子;何商人则对砖瓦开出了不错的价格,虽因运输成本实际收益需仔细核算,但至少证明此物有市场。”
杨熙看着那清晰的对比,心中安定了几分。“有了选择,我们便有了底气。下次与胡驼子交易时,若他再试图压价,我们便可适当透露与其他行商接触的消息,让他有所顾忌。”
这种“货比三家”的策略,不仅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物资补充和价格优化,更在无形中提升了幽谷在贸易中的心理地位。他们不再是只能被动接受条件的深山猎户,而是拥有了选择权的、有一定实力的合作者。谷民们发现,金库里不仅多了些铜钱银角,还出现了一些以往少见甚至没见过的新奇物事,虽然数量极少,却仿佛打开了通往更广阔世界的一扇小窗,让人对未来的生活,生出了更多样的期盼。
当然,与更多行商打交道,也意味着需要投入更多精力去甄别、周旋和防范。但这份成长的烦恼,是走向强大必然要经历的阵痛。幽谷的商业触角,在谨慎的试探中,悄然伸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