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金库的设立,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幽谷内部激荡起层层涟漪。管理章程的细则、账目的公开、以及每一次共议会对金库使用的讨论,都无形中提升着谷民们对“公共事务”的参与感和关注度。然而,随着各项事业的铺开,一个愈发尖锐的问题,也清晰地摆在了决策层面前。
夜色渐深,工棚里却依旧亮着油灯。杨熙、吴老倌、李茂、杨大山、周氏几人围坐在一起,面前摊开着李茂精心整理的各项事务清单。
李茂指着清单上密密麻麻的项目,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透着急切:“诸位请看,如今谷内常设事务,已远非昔日可比。农耕方面,原有田亩需精耕细作,试验田需记录数据、观察比较,新开垦的二十亩生地需投入大量劳力;工匠方面,砖窑需持续改进、烧制,水锤、翻车需维护,木工、铁器打造任务繁重,纺线织布需保证产量质量;防卫方面,巡逻、训练、工事维护,一样不能松懈;内务方面,粮食储备、物资分配、人员健康、孩童教化……还有这新设的金库账目,与外部行商的接洽、谈判……”
他每说一项,在座几人的眉头就皱紧一分。这些工作,都需要人去做,而且需要具备相应技能和责任心的人去做。
杨大山揉了揉因为长时间凝视火光而有些干涩的眼睛,闷声道:“砖窑那边,就我和老陈头叔还能撑住场面,几个学徒手脚是勤快,但火候把握、结构理解,还差得远。上次烧砖,要不是老陈头叔盯着,差点又一窑废品。水锤的连杆前天又断了,修起来费了半天工。”
周氏也叹了口气:“布匹这边也是,织机是改良了,可手脚麻利、能织出好布的,就那么几个。丫丫和水生他们倒是学得快,可毕竟年纪小,力气和经验都不够。这眼看换回来的棉花种子快能试种了,日后若真能纺棉织布,更需要熟手。”
吴老倌捻着胡须,缓缓道:“老朽这身子骨,在山里奔波尚可,但与外界周旋,探查消息,终究力有不逮。与胡驼子、乃至未来可能与其他人打交道,需要更灵活、更懂外面世界规则的人。刘扒皮此次退让,焉知他不会从其他方面,比如通过官府文书、核查户口等方式来找麻烦?我们谷内,无人精通律法刑名,届时如何应对?”
一直沉默的杨熙,目光落在清单上“教化”那一栏。夜校的开办,由李茂主要负责,教授孩童和部分有兴趣的成人识字、算数,成效显着。杨丫、林水生、陈小石等几个孩子进步飞快,已经能协助进行简单的物资登记和工分核算。但李茂毕竟精力有限,既要管理文书、协助金库,又要教书育人,已然是超负荷运转。
“我们的摊子铺开了,但能挑大梁的人,太少了。”杨熙的声音在寂静的工棚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我们现在,就像一辆零件不全、却勉强行驶的牛车,每一个部件都在超负荷运转,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导致整车崩溃。我们不能永远只依靠现有的这几个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才。不仅仅是能出力气干活的劳力,更需要有专门技艺的工匠——烧窑的、打铁的、甚至懂水利的;需要能管理、懂核算的管事;需要能教书育人的先生;需要通晓外界律法、人情世故的谋士……我们需要建立一个能够自我维系、并能持续发展的‘人才梯队’。”
“人才梯队?”李茂对这个新词感到好奇。
“就是像梯子一样,一层层都有接替、补充的人。”杨熙解释道,“不能总是我们几个顶在最前面,下面的人却接不上力。比如,李茂先生您负责教化,就需要培养出能接替您教书,或者能分担您文书、核算工作的人。铁柱叔负责防卫,也需要培养出能独当一面的小队长、教官。同样,工匠、农事,都需要传承,需要涌现出新的、更优秀的人。”
这个构想,让在座几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习惯了事必躬亲,习惯了依靠少数核心成员的威望和能力来维持运转,却很少系统地考虑过培养接班人和扩大管理层的问题。
“熙娃子这话,说到根子上了。”吴老倌长叹一声,“打天下易,守天下难。治理一个日益壮大的聚落,光靠几个人的智慧和力气,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广纳贤才,培育新血。”
“可是……这人才,从哪里来?”周氏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我们深处山中,与外界隔绝,有本事的人,怎么会流落到我们这里来?”
杨熙的目光变得深邃:“乱世之中,怀才不遇、落魄潦倒、乃至避祸逃难者,比比皆是。我们需要主动留意,也需要创造吸引人才的条件。一方面,通过吴老伯的关系网和与行商的接触,留意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尝试接触、邀请;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要在我们内部,大力推行教化,挖掘现有人员的潜力。”
他看向李茂:“夜校的规模要扩大,教学内容要更丰富。除了识字算数,还可以请有经验的叔伯,比如孙石头叔讲授狩猎侦察,爹和老陈头爷爷讲授工匠技巧,吴老伯讲授外界见闻和处事道理。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学习、进步,不仅仅是为了识字,更是为了提升自己,为了能在这个集体中承担更重要的责任,获得更大的尊重。”
“同时,”杨熙继续道,“我们要进一步完善贡献点和工分制度,让那些肯学习、有想法、能做事的人,真正得到实惠和地位。要让‘尊重知识、尊重技能、尊重管理才能’成为幽谷的风气。”
一场关于人才危机的讨论,最终指向了内部挖潜与外部引入的双重策略,以及更深层次的制度与文化建设。油灯的光芒映照着几人沉思的面容,他们意识到,幽谷的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瓶颈期,突破这个瓶颈的关键,不在于开垦多少荒地,烧制多少砖块,而在于能否聚集和培养出足够支撑其持续发展的人力与智力资源。
对人才的渴望,如同旱季对甘霖的期盼,深深植根于决策者的心中。这渴望,将指引着幽谷未来一段时间内,对内对外的诸多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