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动员令下达后,幽谷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每个人都忙碌起来。林三带着农户们开始按照“代田法”的要求,在新划定的田地里开挖沟垄,杨大山和工棚的人日夜不停地赶制农具,周氏统筹着粮食和后勤,就连孩子们也力所能及地帮忙运送些小件物品。
然而,就在这片忙碌的景象中,一丝不和谐的杂音悄然出现。
这日傍晚,分发完当日的工分凭证后,负责记录的林茂正准备收拾东西,却被两户人家——王家和张家——的男主人拦住了。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不满,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李先生,你这记错了吧?”王家的男人,王老五,指着李茂手中的记录本,语气有些冲,“我昨天明明跟着林三哥挖了一天的沟,怎么才记了六个工分?林三哥他们怎么记了七个?”
旁边张家的男人,张老蔫,也闷声附和:“是啊,我也觉得不对。我昨天搬运石料修田埂,干了一天,腰都快累断了,怎么才五个工分?”
李茂愣了一下,扶了扶额角,连忙拿起记录本仔细核对。他负责记录全谷工分,事务繁杂,难免有疏忽。这一查,果然发现了问题。昨天开挖沟垄是重体力活,按规矩应计丙等劳作,每日两分。林三作为负责人,多加了零点五的负责分,所以是二点五,折算成基础工分就是七分半(取整七分)。而王老五和张老蔫等人,确实应计两分,折算基础工分六分。但他昨天忙中出错,把几个人的工分登记混淆了,导致分配出现了偏差。
“抱歉,抱歉!”李茂脸上露出愧疚之色,连忙用炭笔修改,“是我记错了,这就改过来。”
虽然错误得以纠正,但王老五和张老蔫脸上依旧有些悻悻。王老五嘟囔着:“这工分可是关系到分粮的,差一分就差一口吃的呢……”张老蔫没说话,但眼神里的不满也显而易见。周围还没散去的人也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杨熙和共议会其他成员耳中。杨熙立刻意识到,这看似小小的记录错误,若不妥善处理,很可能演变成影响内部团结的裂痕。
当晚,共议会的小屋内灯火通明。杨熙召集了所有成员,并请来了当事人王老五和张老蔫。
“今天的事情,责任在我。”李茂首先站起来,面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脸上满是自责和疲惫,“是我记录疏忽,导致了不公,引起了兄弟们的误会和不满。我向大家道歉。”他的声音诚恳,带着文人特有的清高被现实挫败后的黯然。
王老五和张老蔫见李茂如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李先生言重了,就是……就是心里有点不痛快。”
杨熙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王老五和张老蔫,又看向李茂,最后环视所有共议会成员。
“李先生疏忽,有错,他承认了,也改正了。”杨熙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但这件事情,也暴露了我们工分制度的一个问题。记录全靠一人,难免出错。出了错,如何及时发现?如何公正仲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提议,从即日起,成立一个临时的‘仲裁小组’,由吴爷爷、赵叔,还有一位大家推举出来的、公认公道的普通成员组成。日后,任何人对自己所得的工分、分配有异议,都可以向仲裁小组提出。小组负责调查、核实,并做出最终裁定。裁定的过程和结果,向所有人公开。”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吴老倌经验丰富,赵铁柱威望高,由他们牵头,再加上一位普通成员,足以保证公正性。
“另外,”杨熙看向李茂,“李先生的辛劳,大家有目共睹。但记录工作确实繁重。从明天起,杨丫和水生协助李先生进行日常的工分登记和核对,李先生负责最终审核。也让孩子们早点历练。”
李茂感激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愧疚稍减。
杨熙最后看向王老五和张老蔫,语气缓和下来:“王叔,张叔,这次让你们受委屈了。制度不完善,我们改。但请你们相信,共议会,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肯出力的人吃亏,也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王老五和张老蔫看着杨熙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修改后无误的记录,心里的那点芥蒂终于烟消云散,连忙说道:“谷主言重了,我们信!我们都信!”
一场小小的风波,在坦诚和制度化的应对下,迅速平息。经过此事,“共议会仲裁”的权威第一次得到了确立,工分记录流程也得到了优化。幽谷的“规矩”,在实践的检验和微调中,变得更加坚韧和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