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长。就在雪夜授课进行到第五日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如同阴冷的毒蛇,缠上了幽谷。
第一个病倒的是年纪最大的杨老根。起初只是精神不济,有些咳嗽,大家都以为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寒冬。周氏给他熬了姜汤,让他多休息。但仅仅过了一夜,老人就开始发起高烧,脸颊赤红,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嘴里含糊地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呓语。
紧接着,林三和陈小石也相继出现了类似症状,发烧、咳嗽、浑身酸痛无力。恐慌的情绪瞬间取代了前几日学堂带来的宁静与希望,在谷内蔓延开来。
“是伤寒!还是肺痨?”林周氏抱着额头滚烫、小脸通红的儿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在这缺医少药的时代,一场瘟疫足以摧毁整个聚居地。
主屋被临时隔出一块区域,作为病房。周氏和林周氏戴着用多层粗布缝制的、浸过醋的简陋口罩,日夜不停地照顾着三个病患。她们用井水浸湿布巾,轮流给病人擦拭额头、腋下降温,按照李茂从杂书上看到的、以及吴老倌口述的一些土方,熬煮着柴胡、板蓝根等之前采集晒干的草药。
然而,病情并未见好转。杨老根的状况尤其令人担忧,他年事已高,本身底子就弱,高烧持续不退,咳嗽越来越剧烈,甚至开始咳出带着血丝的浓痰。
“不行,咱们的药不对症,或者药力不够!”李茂看着奄奄一息的杨老根,焦急地对杨熙和吴老倌说道。他翻遍了手头那几本残缺的医书,也找不到完全对应的方子。
“要是能有犀角、羚羊角清热凉血,或是有人参吊住元气……”吴老倌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他说出的几味药,无一不是珍贵难得之物,绝非幽谷所能拥有。
杨熙看着祖父痛苦喘息的样子,心如刀绞。他想起与胡驼子交易时,对方承诺下次会带来部分成药。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孙石头叔,”杨熙找到正在教导孩子们辨识草药的孙石头,“您经验多,可知这附近,还有什么能救急的草药?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孙石头仔细询问了病人的症状,沉吟良久,才沙哑地开口:“这种急症,来得凶。我知道一种土法,用针刺放血,能泄掉些热毒,但风险极大,把握不好,人可能就……”他摇了摇头,“至于草药,附近能采到的,效用都差不多。除非……能找到‘冻青’。”
“冻青?”
“嗯,一种长在老松树阴面的苔藓,冬天也不死,颜色青黑,能清热化痰,对这等咳喘重症有些效果。但这玩意儿长的地方险,这大雪封山的,不好找。”孙石头叹了口气。
“告诉我样子,我去找!”韩铁锤在一旁听了,立刻嚷嚷道。
“我也去。”周青站了出来,他的臂伤已无大碍。
杨熙看着他们,心中感动,但也知道此举危险。“雪深路滑,而且可能遇到……”他顿了顿,没有说出“敌人”二字,“我跟你们一起去。”
最终,由周青、韩铁锤和杨熙三人,带着孙石头画的简陋图样,冒着风雪,出了山谷,向着背阴的松林深处搜寻。积雪没膝,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寒冷刺骨,他们必须不停地活动,才能保持身体不被冻僵。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几乎翻越了两个山头后,周青眼尖,在一处背风陡峭的岩壁缝隙间,发现了几片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显眼的青黑色苔藓,正是孙石头所说的“冻青”。
小心翼翼地采集了足够份量的冻青,三人不敢耽搁,立刻返回。
冻青被捣碎,混合着其他草药煎煮。浓浓的、带着怪异气味的药汁被灌入三个病患口中。或许是冻青起了作用,或许是之前的治疗积累了效果,也或许是病人自身的生命力足够顽强。一天之后,年纪最轻、身体底子最好的陈小石率先退烧,咳嗽也减轻了许多。林三的病情也稳定下来。只有杨老根,虽然高烧稍退,不再咳血,但依旧虚弱不堪,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这次疾病,暴露了幽谷最大的软肋——极其脆弱的医疗保障。那几包从胡驼子那里换来的、尚未送到的成药,成了所有人心中新的期盼。
杨熙坐在祖父炕边,看着老人消瘦憔悴的面容,紧紧握住了拳头。他意识到,除了粮食、铁器和盐,药品,同样是维系这个微型社群存续的、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未来的交易清单上,这一项必须置于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