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哨发现敌踪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本就波澜四起的湖面的巨石,在幽谷内激起了更大的涟漪。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每个人走路时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眼神里多了更深的警惕,就连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然而,大自然的规律并不因人间的戒备而改变。在暗哨事件过去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人们推开房门,发现世界已被一片素白覆盖。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起初只是细碎的雪沫,稀稀拉拉地飘着,到了午后,雪花变得绵密起来,如同扯碎了的棉絮,无声无息地洒落,覆盖了屋顶、井台、田埂,也将远处山峦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下雪了。这意味着山路将更加难行,那未知的敌人或许会因天气而暂缓行动,给了幽谷宝贵的喘息之机。但同样,这也意味着严寒的真正降临,生存的挑战从与外界的对抗,更多转向了与自然的博弈。
“都检查一遍!屋顶的积雪要及时清理,别压塌了!火塘的柴火要备足,夜里不能断!”周氏裹着一件厚实的旧棉袄,呵着白气,在谷内奔走安排,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她脸上带着操劳过度的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作为内务总管,她深知,这场雪之后,保暖和燃料将是头等大事。
之前发现的、那片不大的露头煤矿成了救命稻草。韩铁锤带着人,顶着风雪,用简陋的工具艰难地挖掘着那些黑亮的石块。矿层很浅,开采不易,一整天下来,也只得几筐混杂着岩石的劣质煤块。但即便如此,也比完全依赖有限的木柴要好得多。
“这玩意儿,真能烧?”林三看着那些黑乎乎、沉甸甸的煤块,有些怀疑。他家乡那边只用柴火。
“能烧,比柴经烧,就是烟大,呛人。”韩铁锤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瓮声瓮气地说,“得把通风弄好,不然能把人闷死在里面。”这是杨熙反复叮嘱过的,烧煤必须注意通风,避免炭气中毒。
工棚里,新搭建的铁匠炉成了谷内最温暖的地方。杨大山和老陈头几乎住在了这里,炉火日夜不熄,一方面是为了赶制更多的铁器,另一方面,这炉子本身也提供了宝贵的热量。“铛、铛”的锻打声与窗外风雪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新打造出的铁器被小心地放置好,那些还带着余温的锄头、柴刀,甚至几把小小的、给妇人孩子防身的匕首,都成了在这严寒中增添底气的所在。
了望塔上的值守成了最艰苦的任务。塔身透风,即便用草帘和皮子尽量遮挡,依旧寒冷彻骨。值守的人必须不停地活动手脚,才能防止被冻僵。赵铁柱安排了更短的轮换班次,并且命令必须穿上所有能御寒的衣物。孙石头不顾伤势未完全痊愈,也主动要求参与值守,他被安排在白班,负责观察。他站在塔上,望着外面白茫茫一片的世界,视线受到很大阻碍,但他依旧努力睁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点异动。他知道,自己虽然不能冲锋陷阵,但这份警戒,同样重要。
杨熙站在主屋门口,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眉头微蹙。雪能掩盖踪迹,也能阻碍视线。敌人会不会利用这场雪发动突袭?他不知道。他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熙儿,外面冷,进屋吧。”周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野菜汤走过来,塞到他手里。汤很烫,碗壁传来的热量让他冻得发僵的手指稍微恢复了些知觉。
“娘,咱们的柴和煤,够烧多久?”杨熙喝了一口热汤,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稍微驱散了些寒意。
周氏叹了口气:“省着点用,加上之前囤的柴,最多撑一个半月。这煤……不好挖,也不经烧。还得想办法。”
一个半月。杨熙在心里默算着。如果敌人一直不出现,他们就必须在燃料耗尽前,找到新的来源,或者……寄望于天气回暖。但这漫长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夜晚,谷内寂静下来,只有风雪扑打门窗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巡夜人沉重的脚步声。家家户户都蜷缩在尽可能保暖的窝棚或屋子里,靠着火塘里那点有限的热量抵御严寒。相比于外部可能存在的刀兵之险,这无处不在、缓慢侵蚀的寒冷,同样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杨熙躺在铺着干草和旧皮的炕上,听着屋外的风声,久久无法入睡。他想起之前共议会上商讨的应急撤离方案,那些后山的洞穴,在这样的大雪天,又能提供多少庇护?粮食、水源、保暖……每一个环节都无比脆弱。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天灾与潜在人祸的双重夹击下,幽谷这看似稳固的根基,实则如同冰雪覆盖下的草芽,随时可能被折断。
“缓慢变好……”他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艰辛与不易。每一步前行,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与巨大的付出。但看着身边熟睡的家人,听着隔壁传来韩铁锤隐约的鼾声,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必须带着大家,在这冰天雪地中,蹚出一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