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章程的初步落定,如同搬走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当秋收的最后一批粮食颗粒归仓,幽谷上下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喜悦。
这一次,周氏没有像往年那样,将新粮小心翼翼地藏起,只取出陈粮食用。在共议会的默许下,她决定,要用一场像样的盛宴,来犒劳这大半年来每个人的艰辛付出,也庆祝这来之不易的、真正的丰收。
天还未亮,主屋的灶间便已灯火通明。周氏和林周氏带着杨丫、水生,开始忙碌。大铁锅里,是新碾的、金灿灿的粟米,煮出的粥汤浓稠喷香,不再是往日稀薄的糊状。另一口锅里,炖着加入了大量新豆、干菇和好几大块切碎的腊肉的浓汤,油脂的香气与豆香、菌香混合,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勾起最原始的食欲。
周氏甚至狠了狠心,取出了小半罐猪油,将剩下的腊肉切成薄片,在热锅里煎得滋滋作响,边缘焦脆,油光闪亮。她还用新收的豆子,磨了些粗糙的豆粉,混合着切碎的野葱,烙了几张厚实的豆饼。
当食物的香气浓郁到极致时,周氏笑着敲响了开饭的梆子。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脆、响亮。
众人围坐在主屋前清理出的空地上,中间燃着一大堆驱寒且增添气氛的篝火。当周氏和林周氏将一大盆稠厚的金粟粥、一盆香气四溢的肉豆汤、一盘焦香的煎腊肉、还有那摞厚厚的豆饼端上来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睛发亮。
“今天,管够!”周氏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大声说道。
没有客套,没有推让,每个人都端起了自己最大的碗。韩铁锤第一个舀了满满一大碗粥,又狠狠夹了几大片油汪汪的腊肉盖在上面,迫不及待地扒拉了一大口,烫得他直抽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含糊地嚷着:“香!真他娘的香!”
赵铁柱相对沉稳些,但也吃得比平时快了许多,额角冒汗,独眼里满是满足。他喝了一口浓汤,感受着那扎实的肉块和软糯的豆子在口中化开的滋味,长长舒了口气。
连一向沉默的老陈头,也盛了满满一碗,蹲在火堆旁,吃得格外专注。他的孙子陈小石,小脸上沾着饭粒,双手捧着一块豆饼,啃得正香。
杨老根被杨大山扶着坐在特意铺了厚垫子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碗熬得烂熟的肉粥。老人吃得慢,但每一口都细细品味,混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欣慰的泪光。他活了大半辈子,历经灾荒战乱,从未想过,在这乱世深山,还能有如此安稳饱足的一餐。
孙石头也分到了一碗肉多汤浓的,他靠着墙根,小口喝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那是久违的健康色泽。
杨熙和家人坐在一起,看着眼前这喧闹而幸福的景象。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满足的笑脸,韩铁锤响亮的咀嚼声,赵铁柱满足的叹息,孩子们欢快的嬉笑,林三和林周氏低声的交谈……这一切,交织成一首比任何乐章都更动人的生活赞歌。
他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粥,那新米的甘甜,腊肉的咸香,豆子的醇厚,在口中融合。这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更是汗水浇灌出的成果的味道,是秩序初建后安心的味道,是希望悄然生长的味道。
这一顿盛宴,消耗的粮食或许比平日多了数倍,但没有人觉得浪费。这是对他们过去所有苦难和付出的最好告慰,也是对即将到来的、必然依旧充满挑战的未来的最美祝福。
秋月高悬,清辉遍洒。篝火渐熄,欢声笑语也慢慢低沉下去。饱食后的慵懒和满足笼罩着山谷。许多人没有立刻回屋,就靠着墙根,或坐在磨盘上,享受着这难得的、纯粹的惬意。
生活的缓慢变好,在这一刻,具象化为唇齿间的留香,化为篝火旁的暖意,化为每个人眼底那驱散了长久阴霾的、明亮而满足的光芒。他们知道,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今夜,他们可以暂时放下一切重担,沉浸在这金秋丰收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幸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