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警惕与期盼中滑入盛夏。阳光炽烈,雨水丰沛,田里的庄稼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一天一个模样。粟杆拔节,已齐腰高,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豆蔓缠绕着简易的支架,奋力向上攀爬,开出细碎的紫白色小花。那片试种的黍子,也在坡地上顽强地挺立着,虽然稀疏,却绿意盎然。
这蓬勃的生长背后,是幽谷众人加倍付出的汗水。夏季田间管理的关键在于水肥和除草。溪水被小心翼翼地引入挖好的沟渠,灌溉着每一寸干渴的土地。周氏和林周氏带领着妇孺,将沤制好的、散发着复杂气味的绿肥和畜粪,仔细地施在作物根部。这活儿又脏又累,但没人抱怨,大家都明白,这黑乎乎的肥料,就是秋收时金灿灿的粮食。
除草更是成了与时间赛跑的战役。阳光越足,雨水越勤,杂草就疯长得越快。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孙石头带着杨丫、水生等几个半大孩子,顶着日头,弯腰在田垄间,仔细地将那些与庄稼争夺养分和阳光的杂草连根拔除。孙石头的身子好了许多,虽仍不能久站,但长时间的静坐劳作已无大碍。他的动作缓慢而精准,顺带教导着孩子们如何分辨那些狡猾的、形似庄稼的杂草。
“看这牛筋草,根扎得深,拔的时候要扭一下,不然容易断。”孙石头的声音平和,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孩子们学得认真,小手虽然被草叶划出细痕,却干得一丝不苟。
杨熙也时常出现在田里,他更多是在观察和记录。哪块田的粟苗长得格外粗壮,哪片豆田的花开得繁盛,他都记在心里,试图找出背后的原因——是施肥的差异,还是灌溉的时机,或者是地块本身的不同。他深知,经验的积累,是未来稳定产出的基石。
就在庄稼奋力生长的同时,幽谷的防御体系也在悄然发生着质的改变。
老陈头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石匠。他没有追求将矮墙无休止地加高,而是在现有墙体的基础上,着重强化关键节点。他在谷口最狭窄处,用精心挑选和打磨过的条石,垒砌起两个坚固的、半圆形的突出墩台,形似犄角。这不仅使得正面防御面积增大,更能让守墙的人从侧面攻击试图靠近墙根的敌人。
“这叫马面,”老陈头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用木棍在地上划拉着简易的图形,向负责防卫的赵铁柱和韩铁锤解释,“有了它,墙脚下就不是死角了。”
韩铁锤围着新垒好的墩台转了两圈,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他咧开嘴,拍了拍坚硬的石面:“好东西!以后哪个龟孙敢来扒墙,老子从旁边就能给他开瓢!”
更让众人感到安心的是,一座真正的了望塔开始搭建。位置选在谷内靠近山壁的一处天然石台上,这里地势略高,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山谷和唯一的入口。塔身采用坚固的原木为框架,中间用三合土混合碎石填充,虽然建造缓慢,但异常牢固。塔分两层,下层用于存放守夜物资和临时躲避,上层则是开阔的了望平台。
搭建了望塔是重体力活,需要将所有粗重的木料和土石运上石台。赵铁柱、韩铁锤成了绝对的主力,就连周青在不外出侦察时,也回来帮忙。杨大山和老陈头负责技术指导,确保结构稳定。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流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没有人喊累,大家都明白,这座塔每升高一尺,谷内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
当了望塔终于封顶,韩铁锤第一个顺着木梯爬了上去。他站在平台上,极目远眺,谷外的山林、蜿蜒的小径,甚至更远处官道上模糊的动静,都尽收眼底。
“他娘的!看得真远!”他兴奋地朝下面大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以后就是只兔子蹦过来,也休想瞒过老子的眼睛!”
塔下的众人仰头望着,脸上都露出了欣慰和自豪的笑容。这座由他们亲手一石一木建造起来的了望塔,不仅仅是一个工事,更是他们保卫家园决心和能力的象征。它无声地宣告着,幽谷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窥视和侵犯的脆弱据点。
生活的缓慢变好,便在于此。田里的禾苗在汗水的浇灌下孕育着丰收的希望,而坚实的壁垒和锐利的目光,则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让它能够安然地生长、成熟。内外的努力,如同车之两轮,共同推动着幽谷这艘航船,在乱世的惊涛骇浪中,向着更安稳的彼岸,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