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喜悦如同温润的泉水,悄然浸润了幽谷的每一个角落。那沉甸甸的六石多粟米和近三石豆子,被小心翼翼地储存进加固过的地窖和库房,用干草和木板隔潮,仿佛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仅仅是知道它们的存在,就足以让每个人走路时脊背挺得更直,眼神里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踏实。
变化首先体现在饭食上。
周氏终于不再需要拿着木勺,在粥锅里反复衡量,计算着每一粒米的分量。清晨,大铁锅里熬煮的不再是稀薄见底的菜糊,而是真正稠厚的粟米粥,米粒饱满,粥汤浓稠,散发着纯粹的粮食香气。偶尔,她还会在粥快好时,撒入一把洗净切碎的绿蔬,或是敲入一两个攒下的山鸡蛋,金黄的蛋花在粥里翻滚,引得孩子们围在灶边不肯离去。
午晚两餐,也不再是单调的粥品。新收获的豆子被泡发后,与粟米一同蒸煮成豆饭,虽然依旧粗糙,但那扎实的饱腹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林周氏甚至尝试着用石磨将少量豆子磨成浆,过滤后煮开,虽然工艺粗糙,豆腥味也重,但那乳白色的浆液,依旧让喝惯了清汤寡水的人们感到新奇和满足。
“他娘的……这才是人该吃的饭!”韩铁锤捧着一个盛得冒尖的粗陶大碗,里面是金黄的豆饭,上面还盖着几片用猪油煎得焦香的熏肉。他蹲在屋檐下,大口扒拉着饭菜,咀嚼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过去所有亏空的力气都吃回来。油渍顺着他粗糙的嘴角流下,他也毫不在意,只用袖子一抹,独眼里满是酣畅淋漓的满足。
连一向沉默寡言、吃饭也如同完成任务的老陈头,如今端着饭碗,也会找个阳光充足的角落,慢慢地吃。他咀嚼得很仔细,混浊的眼睛偶尔会眯起来,似乎在品味那久违的、粮食本身的甘甜。他的孙子陈小石,脸上也渐渐有了孩童应有的红润,不再总是依偎在祖父身边,偶尔也会和杨丫、水生他们一起,在谷内安全的空地上追逐嬉戏。
杨熙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饭。看着碗里实实在在的饭菜,再看看谷内众人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满足和安宁,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这种“饱”,不仅仅是胃部的充盈,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安定,是终于将生存的主动权,牢牢抓在手中的底气。
“熙儿,多吃点。”周氏习惯性地想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儿子,却被杨熙轻轻挡住了。
“娘,您也吃。咱们现在,不缺这一口了。”杨熙看着母亲依旧清瘦,但气色明显好转的脸庞,温声说道。
杨大山闷头吃着饭,偶尔抬头看看儿子和妻子,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这个沉默的汉子,所有的欣慰和骄傲,都藏在了那细微的表情和更加卖力的劳作中。
饱暖,如同最有效的良药,悄然治愈着身体和心灵因长期饥饿困顿留下的创伤。幽谷的气氛,在丰收后的这段日子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与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