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碗泛着金黄色油花、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鸡汤被周氏小心翼翼端到孙石头床边时,连日的压抑仿佛都被这暖融融的蒸汽驱散了些许。汤里沉着几块炖得烂熟的鸡肉和软糯的山药块,对于久未见荤腥的众人来说,这香气几乎是一种折磨,更是一种希望。
周氏先是用小勺舀起一点清汤,轻轻吹凉,然后极其小心地撬开孙石头紧咬的牙关,将汤汁一点点润进去。他的吞咽反射极其微弱,大部分汤水依旧顺着嘴角流出,但周氏没有放弃,耐心地、一遍遍地尝试着,用干净的布巾细细擦拭。
或许是这带着油腥和热量的汤汁起了作用,或许是之前灌下去的药力终于开始发作,又或许是孙石头顽强的生命力在最后一刻被唤醒,在喂下小半碗汤后,他滚烫的额头,那骇人的热度似乎停滞了攀升,甚至隐约回落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但原本急促如风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丁点。
这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周氏的眼睛。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带着颤抖:“好像……好像退了一点点……烧!”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屋内激起圈圈涟漪。赵铁柱一个箭步上前,用他粗糙的手背贴了贴孙石头的额头,独眼中也闪过一丝光亮:“是稳住了点!”他立刻对周氏道,“继续喂,能喂多少喂多少!这汤,顶得上好几副药!”
韩三平靠在门边,闻言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握的拳头稍稍松开。连坐在角落默默编筐的李二牛,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这边,眼中有了些神采。
杨熙靠在草铺上,看着这一幕,心中那块关于孙石头性命的重石,终于稍稍挪开了一点。他知道,这远未到庆祝的时候,但至少,他们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点时间。
周氏精神大振,更加细心地继续喂汤。那只被精心处理过的山鸡,大部分肉和最好的汤都留给了孙石头和重伤的杨熙、李二牛。其余人,包括赵铁柱和周氏自己,分到的也只是少许带着骨头的肉块和一碗浓汤,但对于久饥的肠胃,已是无上的美味。
杨丫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碗里的汤,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小声对旁边的周青说:“周青叔,这汤真好喝。”周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自己碗里唯一一块稍大的肉夹到了杨丫碗里。
第二天,雨停了,天空如同水洗过一般湛蓝。周青准备再次前往发现石耳的那个陡坡。这一次,他带上了更多工具——更长的绳索,更结实的背篓(用了李二牛熬夜编好、虽然丑陋却还算牢固的那个),还有韩三平。
韩三平臂伤未愈,无法攀爬,但他经验丰富,可以在崖顶负责警戒和接应。赵铁柱反复叮嘱:“安全第一,石耳能采多少算多少,绝不可冒险!发现任何不对,立刻撤回!”
周青沉默地点头。
目送周青和韩三平离开后,谷内的工作重点暂时转移到了处理昨日收获和试验三合土上。
李二牛似乎找到了新的动力。他不再纠结于编织是否美观,而是专注于将其做得更结实耐用。他用周氏教的方法,又编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筐篓,用来分装晒制的石耳、存放工具。虽然依旧歪斜,但每个接口都被他用力勒得紧紧的。他还尝试用更粗的藤条和木棍,制作了几个简陋的陷阱夹子,希望能帮上狩猎的忙。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种沉沦的死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于眼前活计的踏实。
杨熙的肩膀依旧不能用力,但他不肯闲着。他让杨丫将李茂请到身边,就着窗外明亮的光线,仔细询问三合土的配制细节。
“石灰、黏土、细沙,比例约为二比五比三。”李茂用炭笔在木板上写着,“水要适量,宁少勿多,需反复捶打,直至‘攥之成团,落地散开’为佳。干固后,坚如磐石。”他指着角落里那堆灰白色的石灰,“此物遇水会发烫,调配时需小心,莫要溅到眼中皮肤上。”
杨熙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疑问:“黏土的黏性不足怎么办?”“捶打需要何种工具?耗时多久?”“如何判断是否干固?”李茂一一解答,对他举一反三的悟性暗自点头。
下午,周青和韩三平安全返回。这次他们的收获更加可观,那个大背篓里装满了厚实湿润的石耳,估计有二十多斤重。周青描述,那处腐木面积不小,石耳生长密集,只要小心采摘,短期内可以作为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他还顺手在那里布置了几个套索,希望能捕捉到更多小动物。
看着堆在屋檐下、像一片灰绿色地毯的石耳,众人脸上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情。这东西虽然味道寡淡,但确实顶饿,而且易于晒干储存,足以应对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粮食危机。
赵铁柱当即决定,立刻开始尝试配制三合土。他亲自带着伤势稍轻的韩三平和主动请缨的李二牛,按照李茂指点的比例,取来石灰、黏土和细沙,在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进行试验。
杨熙被杨丫搀扶着,站在不远处观看。他看到赵铁柱和韩三平用木锨费力地混合着材料,李二牛则负责一点点加水,然后用一个沉重的石杵开始反复捶打。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后背,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的呛人气味和泥土的腥气。
这仅仅是开始,要建造起坚实的壁垒,还需要无数个这样的日夜,需要流淌更多的汗水。但此刻,没有人抱怨。食物的暂时解决,伤情的微弱好转,以及手中这实实在在开始建造防御的第一步,都让希望变得具体起来。
杨熙的目光掠过挥汗如雨的赵铁柱,掠过认真捶打的李二牛,掠过在一旁仔细指导的李茂,最后落在忙着翻晒石耳的母亲和妹妹身上。艰苦依旧,前路依旧漫长,但在这个春末的下午,他清晰地感觉到,幽谷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在经历了险些倾覆的危机后,终于再次稳住了舵,朝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光亮,艰难而执着地,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