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道摇晃的人影如同鬼魅,在稀疏的林间时隐时现,正朝着石灰窑的方向缓慢移动。他们佝偻着背,步伐虚浮,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但那偶尔抬起、四处张望的脑袋,以及手中紧握的简陋武器,无不散发着饥饿野兽般的危险气息。
杨熙的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他和李二牛迅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决绝。躲?窑洞附近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多,一旦被发现,就是瓮中之鳖。跑?背负行囊,体力耗尽,根本跑不过这些熟悉地形的本地溃匪。战?对方有四个人,哪怕状态再差,人数和武器上也占据绝对优势。
冷汗瞬间浸湿了杨熙的后背。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废弃的石灰窑,扫过地上散落的灰白色块状物,一个极其冒险、甚至有些狠毒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二牛哥,”杨熙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惊人,“把石灰粉,快,用布包一些,要干的,细的!”他自己则迅速抓起地上几块较大的生石灰,用短刃撬下粉末,混着地上的浮土,用从内衫撕下的一块布片仓促包裹。
李二牛虽不明所以,但对杨熙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立刻照做。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还是飞快地包好了一小包石灰粉。
“躲到窑洞侧面那块大石头后面!”杨熙指了指窑洞入口旁一处阴影,“等我信号,我把他们引过来,你把石灰粉往他们脸上撒!记住,闭眼,扭头,别吸进去!”生石灰遇水会产生高热,灼伤眼睛和呼吸道,这是他偶尔听吴老倌提起的偏门知识,从未想过会用上。
李二牛瞳孔一缩,瞬间明白了杨熙的意图,脸上掠过一丝不忍,但看着越来越近的溃匪,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攥紧了那包石灰粉,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向指定位置。
杨熙则深吸一口气,将猎弓和长矛靠在岩石后,只握着那柄短刃和那包混合了石灰与泥土的布包,猛地从藏身处窜出,故意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然后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向着与李二牛藏身处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边有人!”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溃匪们果然被惊动,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饿狼看到猎物般的绿光,嘶哑地呼喊着,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他们太饿了,以至于忽略了这突兀出现的“猎物”为何如此慌张,又为何跑向看似没有退路的方向。
杨熙拼尽全身力气奔跑,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他专门选择崎岖难行的路线,利用岩石和树木短暂阻挡对方的视线。就在即将被最近一名挥舞着柴刀的溃匪追上的瞬间,他猛地一个趔趄,仿佛力竭摔倒,手中的布包“恰好”脱手,落在追兵前进的路上。
“小子,没力气了吧!”那溃匪狞笑着扑上来,脚下正好踩中那个布包。
就是现在!
“二牛哥!”杨熙用尽力气嘶吼一声,同时自己死死闭住眼睛,将头埋入臂弯。
隐藏在巨石后的李二牛,听到信号,猛地探出身,用尽平生力气,将手中那包精心准备的、更细腻干燥的石灰粉,朝着挤作一团追来的四名溃匪的脸部,狠狠扬撒过去!
白色的粉末如同死亡之雾,瞬间笼罩了冲在最前面的三名溃匪。
“啊!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
“烫!好烫!!”
凄厉至极的惨嚎瞬间划破山林的寂静!生石灰粉沾上他们因奔跑而汗水淋漓的脸部和眼睛,立刻发生反应,产生剧烈的灼痛。三人丢下武器,双手死死捂住眼睛,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哀嚎,那声音不似人声,令人毛骨悚然。
最后面那名溃匪因为离得稍远,只被少量粉末波及,但也吓得魂飞魄散,看着同伴的惨状,又惊又怒地看向从地上迅速爬起的杨熙和从石头后冲出的李二牛。
“我跟你们拼了!”这名溃匪似乎还有些血性,举着一根削尖的木棍,状若疯虎般冲向手里只有短刃的杨熙。
“熙哥儿小心!”李二牛见状,想也没想,抓起靠在石头边的长矛,大吼一声,用尽全力朝着那溃匪的后心刺去!他不懂什么招式,全凭一股蛮力和救人的急切。
“噗嗤!”
长矛精准地从后背刺入,矛尖从前胸透出少许。那溃匪前冲的动作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冒出的染血矛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
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三个溃匪持续不断的、撕心裂肺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的呛人气味和浓郁的血腥味。
杨熙握着短刃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地上翻滚的溃匪和那个被李二牛刺穿、已然毙命的敌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主动地参与导致他人死亡和重伤的行动。利用石灰的阴狠,李二牛情急之下的致命一击,都冲击着他尚未完全坚硬的心智。
李二牛也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长矛,又看了看地上死去的溃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