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和周青带着满身露水和疲惫踏入谷口时,守夜的韩三平几乎立刻就从阴影中现身。看到他们背上鼓鼓囊囊的皮囊,韩三平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压低声音:“采到了?”
“嗯。”周青简短应道,将最重的那个装有血竭和七叶一枝花的皮囊递过去,“立刻熬药,石头等不起。”
谷内众人都被惊动了。周氏匆忙从屋内走出,眼窝深陷,但眼神急切。她接过药材,借着篝火的光芒仔细辨认,手指微微发颤。“是……是上好的血竭和七叶莲!太好了!太好了!”她连声说着,立刻转身去生火准备药罐。
赵铁柱和李茂也围了过来。赵铁柱拍了拍杨熙的肩膀,没说什么,但眼中的赞许和欣慰显而易见。李茂则仔细查看了其他辅药,点头道:“品相都不错,足够用了。”
接下来的大半夜,幽谷内弥漫开浓郁的药香。周氏守在简易的灶台前,严格按照记忆中和李茂补充的方子,先是将七叶一枝花的根茎仔细捣碎,投入陶罐中武火急煎,取其退热之效。另一边,又将血竭研磨成粉,与黄芩、地榆等辅药混合,准备调制外敷的金疮药。
杨熙和周青简单吃了些冷硬的干粮,灌下几大口热水,便也加入帮忙。杨熙负责照看药炉火候,周青则帮着处理其他伤员的伤口,用新采的蒲公英等草药清洗、敷贴。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曙光时,孙石头终于被撬开牙关,灌下了第一碗滚烫的七叶一枝花药汁。周氏又将调好的血竭药膏,小心地敷在他手臂那道恐怖的伤口上,重新用煮沸过的麻布包扎好。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孙石头原本滚烫的额头,温度似乎降下去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不再那么灼热急促,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了些。
“有效!”周氏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此刻终于松了半口气,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这药……这药对症!”
众人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了一半。只要高热能退,炎症能控制住,孙石头这条命,就算从鬼门关拉回来一大半了。
孙石头伤势的稳定,让谷内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战后的一系列问题,也正式摆上了台面。
早饭后,赵铁柱将所有人(除了需要绝对静养的孙石头和年纪尚小的杨丫)召集到篝火旁。地上摆放着此次作战的所有缴获:十五把粗糙刀剑,三件相对完好的皮甲,八百多文铜钱,以及若干杂粮干饼。
赵铁柱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仗打完了,石头也暂时稳住了。现在,该说说这些缴获,还有……狗儿兄弟的后事了。”
阵亡青壮张狗儿的尸体已被妥善掩埋,就在山谷向阳的一处坡地。他家中只剩一个年迈的母亲,此前一同被接纳入谷,此刻正由杨丫陪着,默默垂泪。
“狗儿是为护谷而死,他的抚恤,不能薄。”赵铁柱首先定下调子,“这八百文钱,拿出五百文,交给张婆婆,日后谷内公中,每月再补贴她十斤口粮,直至终老。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都默默摇头。乱世之中,能做到这一步,已属难得。
“剩下的三百文,并入谷内公帑,日后采买盐铁等公用物资。”赵铁柱继续道,“这些兵器,皮甲,清点入库,归谷内公用,日后根据需要分配使用。”
最后是那些杂粮干饼。“这些干粮,数量不多,就按人头,包括张婆婆和丫丫,每人分得一份,算是此次血战的犒劳。”
分配方案简单直接,却兼顾了逝者、生者和集体,众人均无异议。
这时,李茂拿出了一块用木炭在上面写画过的平整木板,上面已经记录了一些符号和数字。“此次守谷,人人出力,但也各有不同。我提议,立个‘功过簿’,粗略记下各人贡献,不图立刻赏罚,只为日后论功行赏、分配职司有个依据。”
他指着木板上的符号解释道:“比如,阵前杀敌、缴获重要物资、救治重伤员、发明有效御敌之法、承担极度危险任务者,记大功。坚守岗位、完成分内之事、协助防御者,记常功。临阵退缩、延误战机、损坏重要物资者,记过。”
他看向杨熙:“谷主以为如何?”这声“谷主”,叫得自然而然,显然经过昨夜交谈和此次事件,杨熙的核心地位已被众人内心认可。
杨熙心中微震,知道这是走向正规管理的第一步。他沉吟片刻,道:“李叔此法甚好。功过记录,务求公正,由李叔暂管记录,赵叔、韩叔共同监督。日后谷内物资分配、职司安排,可部分参考此簿。但需谨记,我等皆是生死与共的伙伴,此簿是为激励、为公道,而非制造隔阂。”
众人纷纷点头。张狗儿的母亲抹着眼泪,也对杨熙等人投来感激的目光。
简单的仪式过后,众人再次投入到紧张的劳动中。修复矮墙,清理战场残留,照料伤员,准备过冬的柴火……幽谷在伤痛中,艰难而坚定地迈出了重建和制度探索的第一步。那本简陋的“功过簿”,象征着一种超越血缘宗族、基于贡献和契约的新秩序,正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悄然萌芽。艰苦依旧,但希望,已如那炉中不熄的药火,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默默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