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第三日,晨光熹微中,杨熙忍着右肩的隐痛,开始了新一轮的防御谋划。昨夜的思虑已然成型——被动固守,终是下策。黑云寨匪徒若卷土重来,必定更加凶悍,且会针对已知的陷阱进行规避。必须拥有一种能远距离、高效率造成杀伤,并能产生持续心理威慑的手段。
他想到了“毒”。
并非市井传闻中的剧毒,而是山林间天然存在,能令猎物迅速麻痹或溃烂的植物毒素。这需要极其谨慎的辨认和使用,稍有不慎,反受其害。他将目光投向了幽谷深处那片少有人至的阴湿林地。
“我去寻些东西,加固箭矢。”早饭后,他对周氏交代了一句,没有明说,但周氏看着他沉静而决然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担忧地点点头,嘱咐道:“千万小心。”
杨熙带上柴刀、几根空箭杆和一小罐猪油,独自踏入林木深处。他依据杨老根偶尔提及、以及自己往日观察的记忆,仔细搜寻。最终,在一处背阴的岩石下,他找到了目标——几株叶片呈掌状分裂,结着细小紫黑色浆果的植物“箭毒木”,以及附近生长的一种藤蔓,其汁液接触皮肤会引发红肿溃烂。
他极其小心,用厚布包裹双手,避免直接接触。采集了少量箭毒木的树皮和浆果,以及一截藤蔓。返回后,他在远离新居和水源的下风口,选了一块平整石板作为工作台。
制作过程充满了危险。他将箭毒木的树皮刮下白色内层,与捣碎的浆果混合,加入少量清水,用石杵反复研磨,得到一小碗乳白色、带有刺鼻气味的粘稠浆液。接着,他割开那截藤蔓,收集了少量浑浊的汁液。他没有将两种毒液混合,而是分别处理。
他取来十支普通木箭,将箭头在猪油中短暂浸泡(形成隔离层,防止毒液过快被木质吸收而失效),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箭毒木浆液涂抹在五支箭的箭头上,将藤蔓汁液涂抹在另外五支上。完成后的毒箭,被他单独放置在一个阴凉、通风、标记明显的陶罐中,严密封存,并郑重告诫家人,绝不可靠近、触碰。
“此物凶险,非万不得已,不得使用。”杨熙对围拢过来的杨大山和周氏沉声道,“中箭毒木者,会迅速麻痹无力;中溃烂藤者,伤口难愈,痛苦非常。旨在慑敌,非为屠戮。”
杨大山看着那罐毒箭,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点了点头。周氏则是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除了这致命的杀手锏,杨熙继续修复并改进了原有的防御。他重新调整了弩箭的射击孔,使其更加隐蔽。在谷口通道两侧,埋设了更多伪装巧妙的铁蒺藜(用缴获的匪徒兵器熔炼改造而成)。他甚至利用绳索和杠杆,设置了几处需要人力牵引、能瞬间弹起布满尖刺排桩的机关,用以封锁通道。
就在杨熙全力提升幽谷防御等级,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第七日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竟出现在了幽谷外围的警戒圈边缘。
是王老栓。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狼狈,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新鲜的擦伤,神色仓皇如同惊弓之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卧牛石”,而是在距离谷口尚有百步之遥的一处灌木丛后,拼命挥舞着一块显眼的破白布,口中压低声音急促地呼喊着:“好汉!杨好汉!是我,王老栓!有要紧事!求您现身一见!”
负责了望的杨丫最先发现了他,立刻飞奔回报。
杨熙闻讯,眉头紧锁。王老栓此时出现,绝非寻常。他示意家人保持戒备,自己则手持长矛,悄然潜至谷口矮墙后,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王老栓。
“何事?”杨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在山谷间回荡。
王老栓听到声音,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向前几步,又不敢太过靠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好汉!救命啊!黑云寨……黑云寨那帮天杀的,前几日吃了大亏,正在四处搜捕给他们带路、提供消息的人!他们……他们怀疑到我头上了!镇上是待不下去了,求好汉收留,给条活路吧!”
杨熙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如何信你?焉知这不是黑云寨的诡计,引我开门?”
“天地良心!”王老栓涕泪横流,猛地扯开胸前破衣,露出几道新鲜的鞭痕,“您看!这是他们逼问时打的!小人虽贪财惜命,却也不敢害您这等人物啊!那日他们溃败回去,小人偷偷打听,才知道他们在您这折了十几条人命,连三头目都栽了!如今寨子里正震怒,悬赏打探您的消息和进谷路径……小人……小人是冒死才逃出来报信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用力抛向谷口方向:“这是小人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物事,还有……还有上次您要的菜种,都给您!只求换条生路!”
布包落在矮墙前不远。杨熙没有立刻去捡,他仔细观察着王老栓的神情举止,那惊恐绝望不似作伪。而且,他提及的黑云寨损失人数、三头目折损等信息,与实际情况吻合。
沉默了片刻,杨熙冷冷道:“谷内狭小,无法留你。”
王老栓闻言,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瘫软在地。
“不过,”杨熙话锋一转,“念你报信,可指你一条生路。由此向东十里,有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暂可容身。这些,”他指了指地上的布包,“算作酬劳。”
王老栓绝处逢生,连连磕头:“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且慢,”杨熙叫住他,“黑云寨如今动向如何?寨中虚实,你知道多少?”
王老栓为了活命,自是知无不言:“回好汉,黑云寨经此一败,元气小伤,但根基犹在。大当家‘坐山雕’性情凶残,二当家‘鬼书生’狡诈多计。他们如今不敢再小觑您,正在重整人马,据说……据说想从后山寻找路径,或者准备火攻之物。寨中现能战之徒,约莫还有五六十人……”
五六十人!杨熙心中凛然。这仍是一股足以碾压幽谷的力量。
“好汉,您千万小心!那‘鬼书生’最是阴险,惯用诡计……”王老栓又补充了几句,这才千恩万谢地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着杨熙所指的东方逃去。
杨熙等他走远,才小心地取回布包。里面除了几钱碎银子,果然有几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菜种,看形状是萝卜和菘菜(白菜的古称),还有一小包珍贵的糖霜?看来这王老栓逃命时也没忘带上压箱底的东西。
带着布包和沉重的心情返回,杨熙将王老栓带来的消息告知家人。
“五六十人……”周氏脸色发白,声音颤抖。杨大山握紧了拳头,沉默不语。连杨老根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后山路径隐秘,但非无迹可寻。火攻更是大患。”杨熙目光扫过家人惊惧的脸,语气却异常沉稳,“但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便有了防备之机。后山可增设机关铃铛示警,并将易燃之物远离崖壁。至于正面……”
他的目光落向那罐新制的毒箭,眼神锐利如刀。
“他们要来,便让他们再尝尝,这幽谷的厉害。”
王老栓带来的危机讯息,如同阴云笼罩,却也带来了宝贵的预警和那一点点象征着正常生活的菜种。艰苦,陡然升级;而“缓慢变好”的微光,则在应对危机的智慧与决心中,顽强地闪烁。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是与危机赛跑的准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