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熙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幽谷的夜色,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距离新居尚有百步之遥,他便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了许久,确认谷内只有熟悉的溪流与风声,以及窝棚方向隐约传来的、代表着安全的寂静,这才继续前行。他并没有直接去叩门,而是绕到新居侧面,在一处不起眼的岩壁下,发出三声短促、一声悠长的、模仿某种夜枭的啼叫——这是告知家人“安全归来”的暗号。
几乎是在啼叫声落下的瞬间,新居那扇厚重的木门便被从里面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周氏焦急而压抑的面容出现在门后。看到儿子完好无损地站在月光下,她悬了一夜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连忙招手让他快进来。
门在身后迅速合拢,落下门闩。屋内,煤火被拔亮了些,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夜的寒意,也映照出家人关切的脸庞。杨大山依旧握着那根硬木短棍守在门后,杨丫也从里间的草铺上探出头,睡意全无。连杨老根也支撑着坐起了身。
“没事吧?路上可还顺利?”周氏一连声地问道,目光上下打量着杨熙,生怕他受了什么暗伤。
“顺利。”杨熙言简意赅,将肩上沉重的包袱小心地放在屋内平整的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先解下腰后的柴刀放好,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冰冷的夜风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肺腑之间。“换了五斤青盐,一些铁料,还有草药和麻线。”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开包袱。当那个装着五斤青盐的布包被完全打开,露出里面雪白(相对而言)晶莹的盐粒时,周氏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眼中瞬间迸发出如同见到绝世珍宝般的光彩。她伸出手,颤抖着抓起一小撮盐,感受着那细腻的颗粒从指缝间滑落,声音都带了哽咽:“好……好盐!这么多……这能顶大用了!”
对于一个长期挣扎在温饱线、时刻担忧着最基本调味品断绝的家庭主妇而言,这五斤质量上乘的青盐,其带来的安全感和喜悦,丝毫不亚于之前那满仓的粮食。这意味着,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无需再为菜肴的寡淡、为家人可能因缺盐而浮肿无力而日夜悬心。她可以稍微放开手脚,用这咸味来调理饮食,滋养身体,尤其是对需要恢复的杨老根和正在长身体的杨丫而言,至关重要。
杨大山也凑过来,拿起一块不大的熟铁料,在手里掂了掂,又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成色,满意地点点头:“是好铁,虽然碎了点,但够打几根好针,也能把锄头、柴刀的刃口好好补一补了。”工具是农家之本,有了这些铁料,意味着他们的生产工具可以得到维护和升级,效率和安全都能提升。
杨熙将草药包和麻线也递给周氏。周氏如获至宝地接过,仔细检查着那些晒干的三七、艾叶,嘴里念叨着:“这个止血化瘀好,这个驱寒暖身……太好了!”那卷结实的麻线,则意味着破损的衣物可以得到更牢固的缝补,甚至可以考虑编织更细密的渔网或者新的箩筐。
一家人围着这些新换回的物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满足。这次成功的交易,不仅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盐荒,更补充了维系家庭运转的关键物资,极大地增强了他们对抗未来不确定性的底气。
然而,杨熙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的喜色。他等家人的兴奋劲稍平,才沉声开口,将王老栓带来的消息转述出来:“王老栓说,那股溃兵还在北边三十里的黑风坳,人数好像还多了些。”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方才的暖意。屋内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周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盐包。杨大山眉头紧锁,握紧了手中的铁料。连杨丫也感受到了这份紧张,悄悄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看来,这世道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杨大山叹了口气,声音低沉。
杨熙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家人,眼神锐利而清醒:“所以我们更不能有丝毫松懈。这些物资,是我们的保障,但也可能成为别人觊觎的目标。从明天起,谷口的警戒要再加强,夜里的值守也不能停。我们要让这幽谷,真正变成铜墙铁壁。”
喜悦是短暂的,危机感才是常态。但这一次,他们手中有了更多的筹码,心中也有了更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