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雾,如同一条条乳白色的轻纱,缠绕在山腰,流淌在溪涧,将幽谷装点得如同仙境。空气清冽,带着草木与泥土苏醒过来的湿润气息。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挂着露珠的枝头跳跃,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打破了山谷的静谧。
杨丫提着那只小巧结实的藤篮,篮子里是昨日特意多留的一些饱满草籽和几片最嫩的野菜叶。她踩着湿漉漉的草地,走向鸡舍。经过几个月的喂养,那只野鸡早已熟悉了她的脚步声,不再像最初那般惊慌飞窜,反而会在她靠近时,发出期待的“咕咕”声。
鸡舍被杨熙加固得更加完善,顶棚的茅草厚实密实,足以遮挡风雨。围栏内的栖息架下,堆积着干燥的泥土和草木灰,那是野鸡自己扒拉的“沙浴”坑。杨丫熟练地打开那个用细藤编织的小栅栏门,将食物倒入食槽。野鸡立刻踱步过来,低头啄食,颈羽在晨光中泛着五彩的金属光泽。
杨丫看着它进食,心中充满了某种奇异的成就感。这个小生命,从最初的恐惧挣扎,到如今的安然相处,是她一点点用耐心和食物“哄”过来的。她像往常一样,准备清理一下鸡舍里的粪便,目光随意地扫过角落那个用松软干草精心铺就的巢箱。
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巢箱深处,干草的金黄色中,似乎有一点异样的白。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些。没错,那不是反光,那是一枚实实在在的、静静地卧在干草窝里的蛋!
那一瞬间,杨丫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她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动弹,生怕一点点声响就会惊走这个奇迹。那枚蛋小小的,比她在村里见过的家鸡蛋要秀气许多,蛋壳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乳白色,上面零星点缀着几颗浅褐色的斑点,像不经意洒上的芝麻。
过了好几秒,巨大的狂喜才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最初的震惊。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颤抖着伸出双手,极其轻柔地探入巢箱,将那枚尚带着母鸡体温和干草清香的蛋捧了出来。蛋壳微凉,光滑,握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充满生命力的实在感。
“蛋!鸡下蛋了!娘!哥!爹!爷爷!你们快来看呀!鸡下蛋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像一只欢快的小鹿,捧着那枚珍贵的蛋,转身就向新居飞奔,清脆而激动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枝头的几只鸟雀。
全家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呼喊引了出来。周氏正在灶台边收拾,闻声手上还沾着水珠就快步走出;杨大山正拄着棍子在屋前活动腿脚,立刻扭头望去;连平日大多时间静坐的杨老根,也扶着门框,努力向外张望。
杨丫冲到家人面前,气喘吁吁,小脸因为奔跑和兴奋涨得通红,双手稳稳地捧着那枚蛋,如同进献珍宝般递到周氏面前。“娘,你看!蛋!真的下蛋了!”
周氏接过那枚蛋,动作轻柔得仿佛那不是蛋,而是一碰即碎的梦境。她的指尖感受着蛋壳的微凉与光滑,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浅褐色的斑点上,眼圈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一层水雾蒙上了眼眸。这不是一枚普通的蛋,这是希望,是几个月来投喂、等待、忐忑不安后,终于得到的、最甜蜜的回报。它意味着,这个家,不仅能在土地上种出粮食,还能在这片土地上,孕育出新的、持续的生命力!
杨大山凑过来,借着晨光仔细端详,脸上那因劳作和伤病留下的深刻皱纹,此刻都舒展开来,绽放成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好!真好!总算是……总算是见到回头粮了!”他想说没白费那些粮食和心思,话到嘴边,却化作了最朴实的感慨。
杨老根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那饱经风霜、刻满了岁月沟壑的脸上,也缓缓露出了一个极其欣慰的笑容,干瘪的嘴唇翕动着,低声喃喃:“天道酬勤,生灵知报……好啊,好啊……”在他漫长的生命经验里,这看似微小的收获,却蕴含着天地间最朴素的道理,预示着这个新生家园的旺盛生机。
杨熙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被家人围在中间、如同众星拱月般的那枚蛋,看着妹妹脸上那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狂喜,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泪光,看着父亲和祖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一股强烈的暖流冲撞着他的胸腔。这枚小小的蛋,其意义远超它本身所能提供的营养。它是一道光,穿透了因缺盐、因外部威胁而笼罩的阴霾;它是一块基石,稳稳地垫在了他们通往更安定、更富足未来的道路上。它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路,走对了。
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走上前,从母亲手中接过那枚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希望。“丫丫,这第一枚蛋,难得,给爷爷冲碗蛋花汤,补补元气。”他做出了安排,声音温和而坚定。
然后,他看向妹妹,又看了看那只仍在悠闲啄食的母鸡,目光中已有了更长远的考量:“至于孵小鸡……光有母鸡还不够,得有个公鸡才行。这事,我记下了。等下次……看看有没有机会。”
眼下,解决盐和外部物资是燃眉之急,是维系生存的“纲”。但这枚意外而来的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指向了未来——一个可能拥有稳定蛋肉来源、更加自给自足的未来。这微光虽弱,却足以照亮前路,这基石虽小,却让他们的脚步更加踏实。
晨雾散尽,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幽谷,粮仓的金色与新居的土黄色交织成一幅温暖的图画。那只下了蛋的野鸡,昂首挺胸地在鸡舍里踱步,仿佛一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生活的希望,有时就孕育在这最平凡、最微小的收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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