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意外换来的七八尺粗布,在幽谷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周氏将其视为珍宝,反复摩挲着那粗糙却完整的布料,眼中闪烁着多年未有的光彩。衣物,对于这个几乎快忘记新衣是何物的家庭来说,是仅次于粮食和盐的迫切需求。
没有剪刀,周氏便用杨熙磨得极其锋利的柴刀,比划着尺寸,小心翼翼地沿着布料的经纬线,用力且缓慢地割开。她先是为杨大山量体裁衣。杨大山原本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周氏的手极巧,尽管工具简陋,仅凭一根铁针和麻线,她花费了数个夜晚,在煤油灯(用动物油脂和灯芯草简单制作)微弱的光线下,一针一线地,为杨大山缝制出了一套虽粗糙却完整、针脚细密扎实的衣裤。
当杨大山穿上这身新衣时,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眶有些发红,他来回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手臂,声音有些哽咽:“合身……很合身。” 这身衣服不仅遮体保暖,更仿佛洗刷了他卧病在床、成为累赘时留下的最后一丝阴霾,让他重新感受到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尊严。
接下来是杨丫。小姑娘看着父亲的新衣,眼中满是羡慕。周氏用剩下的布料,结合之前攒下的一些小块皮子和旧布头,为杨丫拼凑改制了一件小褂和一条裤子,虽然颜色驳杂,却让杨丫欢喜得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这是她记忆中来第一次穿上不算破烂的“新”衣服。
布料所剩无几,周氏又精心计算,为杨熙缝制了一双厚实的布袜和一对护膝,知道他时常在山林间穿梭、跪地劳作,最需要保护腿脚。最后剩下的一些碎布条,她也仔细收好,准备日后用来纳鞋底或者做补丁。
杨老根看着儿孙们穿上虽不华美却干净整齐的衣物,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没有要求新衣,只是让周氏将他那件最破旧的褂子仔细浆洗缝补了一番,对他来说,看着家人安好,便是最大的满足。
这一轮缝补,不仅解决了全家人的穿衣窘境,更像是一次精神上的涤荡。崭新的、完整的衣物,带给他们的不仅是身体的温暖,更是对“正常生活”的重新确认和向往。周氏在缝制过程中所展现出的坚韧与巧思,也让家人对她更加敬重。
织补之家,是困境中对体面与温暖的执着守护。
艰苦,是缺乏工具下的精打细算,是煤油灯下熬红的双眼。
变好,则在父亲那身合体的新衣上,在妹妹欢喜雀跃的身影里,在杨熙那双厚实的布袜中,更在一家人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里。生活的尊严,在这一针一线中,被重新缝补起来。
溃兵流窜的消息像一块阴云,始终悬在杨熙心头,驱之不散。家人的健康状况好转,水渠贯通,穿衣问题也得到缓解,这些“变好”的成果越是显着,他就越是担心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会毁于外来的暴力。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片他们用血汗浇灌出的家园。
防御,成了当下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
他首先进一步完善了外围的预警系统。除了之前的绊索竹筒,他又利用山势,在一些关键隘口设置了“滚石檑木”。他将一些大小合适的石块和粗重的枯木堆放在陡坡上,用藤蔓巧妙固定,一旦抽动关键的藤条,这些重物便会轰然滚落,即便不能伤敌,巨大的声响和动静也足以起到强大的威慑和警报作用。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幽谷的入口。那处藤蔓遮蔽的裂缝是天然的屏障,但还不够。他花费了大量时间,沿着裂缝外侧,用砍伐来的、顶端削尖的硬木,密密麻麻地插入地面,形成了一道宽约五尺、高低错落的鹿砦障碍。这些尖利的木刺斜指向外,如同野兽龇出的獠牙,令人望而生畏。他又将一些带刺的荆棘灌木移植到鹿砦间隙,使其更加难以逾越。
光有障碍还不够,需要有一定的反击能力。杨熙深知自己无法与武装溃兵正面抗衡,但他可以借助地利和环境。他挑选了几处位于山谷两侧制高点的隐蔽位置,平整出小小的平台,储备了一些大小适中、边缘锋利的石块。一旦有敌侵入,他可以凭借这些阵地进行居高临下的扰袭。
他甚至开始训练家人基本的应急反应。
“如果听到连续的竹筒响声,或者看到我发出的信号(用特定方式挥舞衣物),”杨熙严肃地交代,“娘,您立刻带着丫丫和爷爷,躲进我们之前看好后山那个最隐蔽的石缝里,里面有我提前藏好的水和干粮。爹,您腿脚不便,就守在屋里,把门闩死,除非我回来,否则绝不开门。”
他反复演练了几次,确保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职责。气氛虽然紧张,但家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同舟共济的坚定。没有人抱怨,每个人都明白,这是守护家园的必要准备。
杨大山利用自己的手艺,加固了新居的门闩,又制作了几根一头削尖、可以用来抵门的硬木杠。周氏则准备了更多的止血草药和干净的布条,以备不时之需。
幽谷,在不知不觉中,从一个单纯的安居之所,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充满警惕的堡垒。阳光依旧温暖,田地依旧翠绿,鸡舍里的野鸡也开始试探性地在有限的范围内刨食,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已然弥漫在空气之中。
谷防森严,是弱者在乱世中保护珍稀之物的无奈与决绝。
艰苦,是精神上时刻紧绷的压力,是体力上持续不断的防御工事建设。
变好,则在那一道道逐渐成型的防御工事里,在家人清晰明确的应急分工中,更在这份为守护家园而凝聚起的、超越个体的强大意志上。他们正在用智慧和汗水,为这片脆弱的乐土,构筑起最后一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