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悄无声息。杨熙清晨推开虚掩的窝棚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薄薄的、覆盖了草地和远山的素白。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冬天,到底还是来了。
他哈出一口浓重的白气,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开始了一如既往的劳作。只是,每一项工作都因这骤然降低的温度而变得格外艰难。
溪水边缘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取水需要先用石头砸开冰面,冰冷的溪水溅到手上,如同刀割。处理猎物时,手指很快冻得麻木不听使唤,剥皮、分割的动作变得笨拙而缓慢。葛根粉的晾晒几乎无法进行,只能依靠灶坑的余温慢慢烘干,效率大减。
最难受的是夜晚。尽管他早已用泥土和茅草尽可能堵塞了窝棚的缝隙,又挂上了那张鞣制好的、最大的野猪皮充当门帘,但寒气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篝火必须整夜燃烧,他需要不时起身添加柴火,睡眠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即便裹着皮子和所有能御寒的衣物躺下,身体蜷缩成一团,后半夜依然常常被冻醒,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食物的消耗也开始增加。身体需要更多的热量来抵御严寒,他不得不提高了每日的口粮配额,看着储存的粮食以比预期更快的速度减少,心中计算着撑过整个冬天的可能性。
这一切身体的苦楚,他尚能忍受。真正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谷外。
这场雪,对于靠山村那些缺衣少食的贫苦人家,尤其是像母亲和弟妹那样的孤儿寡母,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们那间破败的茅草屋,能否挡住这风寒?他们单薄的衣衫,能否熬过这漫长的冬季?
王老栓带来的消息,也印证了他的担忧。
“好汉,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王老栓缩着脖子,呵着白气,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快断炊了,天天有人去周队长和赵三爷家门外哭求,想赊借点粮食过冬,可哪那么容易……”
杨熙的心沉了下去:“村西头那家呢?”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王老栓叹了口气:“杨家?唉,更是难。听说前阵子捡的那点米和盐,早就吃完了。这两天雪一下,连野菜都没处挖了。小人上次去,远远看见她家大丫穿着件漏棉花的破袄在门口扫雪,小脸冻得青紫……造孽啊……”
丫丫!冻得青紫的小脸!
杨熙的拳头在袖中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那股想要不顾一切冲出去的疯狂念头。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王老栓都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
“下次,”杨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除了米,再想办法带一小块……嗯,带点能御寒的东西。旧的棉絮,或者厚实的破布,什么都行。”
王老栓面露难色:“好汉,这……米还好说,这布匹棉絮,目标太大,不好遮掩啊……”
“想办法。”杨熙打断他,抬起眼,目光在雪地的映照下,冷得像冰,“价钱,加倍。”
王老栓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一寒,不敢再多言,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小人……小人尽量想法子。”
交易完成,王老栓揣着加倍的银钱和更艰巨的任务,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雪夜中。杨熙独自站在“卧牛石”旁,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肩膀,融化成刺骨的寒水,渗入肌肤。
他望着靠山村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山峦和漫天风雪,看到那间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茅屋,看到那三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亲人。
幽谷之内,他尚有存粮,有皮子御寒,有火堆取暖。
而谷外,他血脉相连的至亲,却在忍受着他无法想象的饥寒。
这种强烈的对比,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良心。
他之前所有的积累,所有的“缓慢变好”,在家人面临的生存危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需要更快!需要更多!
狩猎必须更频繁,陷阱必须更有收获。
山酢的酿造不能停,那是换取银钱最重要的途径。
或许……还可以尝试开发新的、能在冬季制作和交换的物品?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的脸上。
他挺直了背脊,任由风雪侵袭,眼神却比这寒冬更加凛冽,更加坚定。
这个冬天,将不再仅仅是生存的考验。
更是对他意志、能力和亲情的终极试炼。
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