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霜露凝重。草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杨熙呵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站在水田边,目光凝重地注视着那片已然完全转为金黄色的稻田。
稻穗沉甸甸地垂着头,密实而饱满,金色的谷粒在晨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这是最后的时刻,也是最紧张的时刻。过熟,谷粒容易脱落;遇雨,则可能霉变发芽;霜冻,更是致命的打击。他必须抢在天气突变之前,完成这幽谷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稻谷收割。
他没有镰刀。唯一的工具,是那把锋利的柴刀。
他下到田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过脚踝,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弯下腰,左手轻轻拢住一丛稻秆,右手握紧柴刀,看准根部上方约一拳的位置,用力割下。
“嚓——”
一声清脆的割裂声,一小把金黄的稻穗被他握在了手中。手感沉实,谷粒坚硬。他心中一定,小心翼翼地将这第一把稻谷放在身后干燥的田埂上。
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
用柴刀收割水稻,效率极低,且极其耗费腰力。他必须持续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左手拢秆,右手运刀,动作不能太快,否则容易割伤自己,也不能太慢,否则无法赶在天气变化前完成。冰冷的泥水不断汲取着他的体温,腰背很快传来酸涩的抗议。
但他心无旁骛,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手下的动作上。拢住,下刀,放下。再拢住,下刀,放下……单调的动作重复千百次。汗水依旧从额角渗出,与冰冷的霜露混合。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片金色的稻田,手中沉甸甸的收获,以及腰间那越来越清晰的酸痛。
这是一种与开垦土地时不同的艰辛。开垦是力量的宣泄,是蛮勇的征服;而收割,则是耐心的比拼,是精细的索取,是对自然馈赠的最终接纳。
时间在重复的动作中流逝,日头升高,驱散了部分寒意。田埂上金黄的稻穗越堆越高,逐渐形成了一座小小的、散发着醉人香气的小丘。水田里的金色,则相应地一片片减少,露出底下褐色的泥浆。
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节奏趋于稳定。腰依旧酸,手依旧冷,但看着田埂上那不断增长的收获,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支撑着他。
当最后一丛稻秆被他割下,放入那稻穗堆中时,他几乎直不起腰。他扶着膝盖,在原地喘息了许久,才慢慢挪到田埂上,看着眼前这堆占满了整个田埂、金光灿灿的稻谷。
成功了。从播种、育秧、移栽(虽为点播,亦同此理)、管理、守护,到如今的收割,他独自一人,完整地走完了水稻种植的全过程。这堆稻谷,便是对他所有心血和冒险的最佳回报。
他伸出手,抓起一把稻穗,感受着谷粒坚硬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放到鼻尖,深深吸气。那是阳光、泥土、雨水和生命精华凝聚的味道,是“吃饱饭”最踏实的 promise。
但这仅仅是第一步。收割之后,还有脱粒、晾晒、去壳,才能得到最终可以煮食的白米。
他不敢耽搁,强忍着疲惫,开始将稻穗一捆捆搬运回营地附近早已清扫出来、垫着干燥树枝和阔叶的平整地面上。他需要尽快将它们摊开晾晒,防止堆积发热。
当最后一捆稻穗被搬运完毕,夕阳已将天空染红。他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营地边,看着眼前这片金色的收获,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仿佛失去。
身体是极度的疲惫,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他看着那堆稻谷,又望向角落里雪白的葛根粉,挂满的熏肉,列队的陶罐……
这个秋天,幽谷的仓廪,真正迎来了它的丰盈。
而他也知道,有了这第一次成功的经验,来年,后年,他在这片山谷里的根基,将扎得更深,更稳。
冬日的严寒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他缓缓咧开嘴,一个无声却无比真切的笑容,在暮色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