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苗在杨熙近乎苛刻的守护下,缓慢而顽强地生长着。最初的针尖细绿,逐渐舒展成一片片细长的、嫩绿的叶片,在水面上投下稀疏的倒影。它们依旧孱弱,行列也远不如旱地作物整齐,但这份生机本身,就足以抚慰他所有的辛劳。
然而,大自然的考验总是不期而至。
夏日的天,孩儿的脸。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晒得谷地发烫,下一刻,远山深处便传来了沉闷的雷声。乌云如同泼墨般迅速浸染了蔚蓝的天幕,天色骤然暗了下来,狂风卷着沙尘和碎叶,在山谷间呼啸肆虐。
杨熙正在旱田里给葛根加固木架,见状心中猛地一沉。他扔下手中的藤条,几乎是朝着水田的方向狂奔而去。
风很大,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先是一滴两滴,随即便是噼里啪啦,连成了密集的雨幕。他冲到溪边,只见原本温顺的溪流已经开始上涨,浑浊的雨水裹挟着枯枝败叶汹涌而下。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山洪!
虽然只是小规模的溪流涨水,但对于他那块地势低洼、紧邻溪岸的试验田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暴涨的溪水很可能漫过那矮小的田埂,甚至直接冲垮它,将那些他视若珍宝的秧苗连根拔起,卷入洪流!
他毫不犹豫地涉入已然变得冰凉湍急的溪水,水流冲击着他的小腿,让他步履维艰。他扑到水田边,只见田埂外侧已经有多处开始渗水,水面在风雨中剧烈摇晃,那些小小的秧苗在波涛中时隐时现,如同狂涛中的几叶小舟,随时可能被吞没。
不能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加固田埂,立刻!
他冲到岸边,用那把新柴刀疯狂地砍削着附近一切可用的、带有韧性的灌木枝条,也顾不上枝叶上的尖刺划破手臂。他将这些枝条紧密地排列在田埂外侧,然后用双脚奋力踩入泥中,增加其牢固性。接着,他不顾一切地用双手,将岸边的湿泥、石块,连同被雨水打散的草皮,拼命地垒到田埂上,加高加厚。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汗水混合着雨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冰冷的溪水不断冲刷着他的下半身,带走体温。狂风似乎想将他连同田埂一起掀翻。他咬紧牙关,如同一个守护自己领地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用力的嗬嗬声,双臂、双腿、乃至整个身体,都在与自然的力量抗争。
每一次将沉重的泥块垒上田埂,都感觉手臂肌肉在燃烧。每一次用身体抵住被水流冲击的枝条,都感觉腰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不敢停,不能停。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守住!必须守住!
他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风势渐小,雨点也变得稀疏,天上的乌云裂开缝隙,透出些许天光。他精疲力竭地瘫坐在被自己加固得如同一个小小堡垒的田埂旁,浑身泥浆,衣衫尽湿,不停地喘着粗气,手臂和双腿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水田。
田埂保住了!虽然外侧被水流冲刷得有些狼藉,但主体完好,水位虽然上涨,却并未漫过加高的顶部。
而水田中,那些秧苗,虽然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叶片破损,沾满泥点,但它们的大部分,依旧顽强地扎根在泥浆里,在逐渐平息的水波中,微微晃动着那抹劫后余生的绿意。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后怕与庆幸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仰面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任由冰凉的雨水滴落在脸上,胸膛剧烈起伏。
他做到了。
在自然之威面前,他用自己的力量和意志,守住了这微弱却珍贵的火种。
这场风雨,像一次淬炼。它不仅考验了秧苗的生命力,更考验了他的决心和能力。他证明了自己不仅能在顺境中积累,更能在逆境中守护。
休息了许久,他才挣扎着爬起身,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慢慢走回窝棚。生火,脱下湿透的衣物,就着火光检查身上新增的刮伤和淤青。
很累,很狼狈。
但当他喝下热腾腾的葛粉糊,感受着热量驱散体内寒意时,心中却是一片异常的平静与踏实。
风雨过去了,秧苗还在。
希望,便也还在。
而且,经过这番洗礼,似乎变得更加坚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