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陶罐中散发出的酒酸与果香达到一种浓郁而和谐的平衡时,杨熙知道,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他小心地解开皮绳,揭开了那层覆着的麻布。一股更强烈、更复杂的香气瞬间涌出,带着微醺的暖意,弥漫在窝棚狭小的空间里。罐中的野莓已然面目全非,呈现出一种深紫红色的、略微粘稠的糊状,表面附着着细密的气泡,显示着发酵的活力已然趋于平缓。
他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动作却愈发轻柔。他取来那个铺着细密麻布的竹筛,架在另一个干净的陶盆上。然后,他用一把新削的、表面光滑的木勺,小心地将罐中发酵好的莓果混合物舀出,倒在麻布上。
深红色的汁液立刻透过麻布缝隙,淅淅沥沥地滴落进下方的陶盆,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而果渣和种子则被留在了麻布上。他并不急于用力挤压,只是让汁液依靠重力自然过滤,避免将过多的苦涩物质压榨出来。这个过程缓慢,需要耐心。他守在旁边,听着那规律的滴答声,看着陶盆底部逐渐积聚起那晶莹剔透、色泽如同红宝石般瑰丽的液体。
当滴落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时,他才轻轻提起麻布的四角,将其收拢,用极轻柔的力道,像挤捏一个珍贵的囊袋,将最后一些汁液缓缓挤出。得到的原液比他预想的要多,大约有两斤左右,这让他心中稍安。
接下来是沉淀。他将盛有原液的陶盆再次放置在阴凉避光处,静置一天一夜,让其中细微的果肉纤维和酵母残骸自然沉降到盆底。
第二天,他小心地将上层清澈的酒液,用竹筒一点点地虹吸到另一个彻底洗净、用开水烫过并完全晾干的狭口小陶罐中。底部的沉淀物则被舍弃。最后,他取来一小块之前熬制、密封保存的野蜂蜜,用木筷蘸取约莫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融入酒液之中。蜂蜜的加入,并非为了增加甜度,而是利用其天然的防腐和稳定特性,让“山酢”能够保存得更久,风味也更加圆润。
他用一块裁剪得更合适的新麻布紧紧封住罐口,再糊上一层薄薄的湿泥密封。做完这一切,他将这罐新生的“山酢”轻轻放在那几罐葛根粉旁边,仿佛安置好一个初生的婴孩。
现在,他需要等待。等待这新酢的风味在密封的环境中继续缓慢融合、稳定,也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通过王老栓,让它重新流入那条中断许久的商路。
他坐在窝棚口,望着外面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山谷。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新酢那醉人的香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边一把新削好的箭杆,感受着木质的纹理。
成功酿造出新酢,意味着他重新掌握了一项重要的生存技能,一项可以持续换取外部资源的技能。这不仅仅是食物的保障,更是力量的延伸。他不必再完全依赖狩猎和采集那不确定的收获,也不必仅仅依靠开垦土地那漫长而艰辛的积累。
“山酢”像一把钥匙,有可能为他打开一扇通往更稳定、更具主动权的生活的大门。
当然,风险依旧存在。王老栓是否可靠?外面的世界是否还记得或者还需要“山酢”?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此刻,看着角落里那罐密封好的、蕴含着希望与风险的深红色液体,杨熙的心中,除了惯常的审慎,更多了一份沉静的底气。
这底气,来源于他亲手从土地里收获果实,来源于他成功复刻并改进了酿造工艺,来源于他在这片幽谷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所有看似微小、却实实在在的“拥有”。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走向那片需要浇灌的葛根田。日子依旧要一天天过,活计依旧要一件件做。
只是,步伐似乎比往日,更轻快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