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将幽谷染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溪水流量比春日时小了些,却更加清澈见底,潺潺声在午后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杨熙蹲在那片最早开垦的田地旁,目光落在野莓植株上,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那些曾经细弱得如同针尖的嫩绿,如今已蔓延成一片低矮而茂盛的灌木丛。墨绿色的叶片下,点缀着无数颗由青转红、乃至深紫近黑的果实。野莓,成熟了。
这不是山林里零星野莓的苦涩,这是他亲手播种、浇灌、守护下结出的果实。颗粒比野生的更为饱满,颜色也更加深邃诱人,在阳光下泛着宝石般的光泽,散发着一种混合着阳光和泥土芬芳的、纯粹的甜香。
收获的喜悦,如同温热的溪流,瞬间冲刷了连日来储备积攒的沉闷与疲惫。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避开尖锐的小刺,轻轻摘下一颗熟透的、几乎一碰就要流出汁液的深紫色莓果,放入口中。
牙齿轻轻一合,薄薄的果皮破裂,一股极其浓郁、醇正的酸甜滋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远比记忆中任何一次采集的野莓都要甘美,几乎不带一丝涩味。汁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富足和收获的满足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立刻大快朵颐的冲动。这些莓果,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山酢”的起点,是重新点燃那条通往外部世界、换取必需物资的微弱商路的火种。
采摘需要耐心和技巧。熟透的莓果极其娇嫩,用力稍大便会破损。他找来几个宽大的树叶叠成的临时容器,动作轻柔地,一颗一颗地将那些深色的宝石从枝头请下。阳光晒在他的脊背上,汗水很快浸湿了单薄的衣衫,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指尖与莓果接触的细微触感,以及那不断累积的、沉甸甸的收获之中。
当他将第一批约莫两三斤的成熟莓果采摘完毕时,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他没有停歇,立刻开始了初步的处理。他需要将这些易腐坏的鲜果,变成可以储存、可以交易的“山酢”原料。
清洗是第一道工序。他在溪边用竹筛盛着莓果,让清凉的流水缓缓冲刷,洗去表面的浮尘和可能的小虫,动作依旧轻柔,避免损伤果实。洗净后,他将莓果摊放在洗净的、垫着干净阔叶的石板上,置于通风的阴凉处,让其表面的水分自然风干。
接下来是关键的发酵前准备。他没有吴老倌最初提供的烧酒了,上次交易得来的也所剩无几。他决定尝试纯果发酵,依靠野莓本身携带的天然酵母。他将部分风干后的莓果放入一个洗净晾干的宽口陶罐中,用洗净的木杵轻轻捣碎,但不过度,保留部分果肉的口感。然后,他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比例,加入少量之前提炼的、纯度稍高的结晶盐,细细拌匀。盐分既能抑制杂菌,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引导发酵的方向。
最后,他用一层干净的白麻布(用树皮纤维反复捶打、漂洗而成,虽粗糙但细密)覆盖罐口,用皮绳扎紧,既防止蚊虫落入,又允许少量空气交换。他将陶罐放置在窝棚内最阴凉、稳定的角落,剩下的,便交给时间。
做完了这一切,夜幕已然降临。篝火燃起,映照着他平静而略带期盼的脸庞。他吃了几颗剩下的鲜莓,那美妙的滋味依旧在唇齿间徘徊。他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覆着麻布的陶罐,仿佛能听到里面细微的生命正在悄然萌动。
田地里的收获,不仅仅是果腹之物,更是希望的火种。这火种,曾在地窖中微弱地摇曳,几乎熄灭,如今,在这片由他亲手开创的幽谷里,终于再次被点燃,并且,因为这片土地的滋养,燃烧得更加沉稳,更加明亮。
他知道,发酵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未来的道路依旧漫长且充满变数。
但此刻,口中残留的莓果甘甜,和角落里那罐正在悄然变化的果实,都清晰地告诉他:
“变好”的进程,已然迈入了新的阶段。从挣扎求存,到收获与创造。虽然每一步都依旧踏在艰辛的土壤上,但脚下传来的,已然是更为坚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