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钉入树干的箭矢,像一颗投入杨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它不仅仅是一次命中的标志,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在这片山谷中发出的声音,开始有了确切的、可以触及的回响。
然而,回响之后,是更深的投入。箭矢的消耗远超他的预期。粗糙制作的木箭,在一次次的练习和与树木、岩石的碰撞中,损毁极快。箭头钝了需要重新打磨,箭杆裂了需要更换,尾羽松脱了需要重新粘合。他发现自己花费在制作和修理箭矢上的时间,几乎与练习射箭的时间持平。
他需要建立一个更稳定的“军械库”。这促使他更加系统地去搜寻合适的材料。制作箭杆需要笔直、坚韧且轻重适中的木材。他试过多种树枝,最终发现一种名为“白蜡杆”的灌木枝条最为合适,木质紧密,不易变形,且山谷边缘就有生长。他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仔细挑选、砍伐了数十根粗细均匀、笔直少疤的白蜡枝条,拖回营地,剥去树皮,放在阴凉处自然阴干,以备后用。
箭头的改进也提上日程。单纯的削尖木棍,威力与耐用性都太差。他想到了燧石。这种坚硬的、可以敲击出火花的黑色石头,也可以被打制成锋利的薄片。他在溪流下游的滩涂上找到了几块合适的燧石,用另一块更坚硬的石头小心地敲击、剥落,试图制作出石质的箭镞。这是一个更考验耐心和技巧的活计,力度稍大,整块燧石就可能碎裂;力度不够,又无法剥下理想的薄片。他失败了无数次,手指被锋利的碎石边缘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才勉强做出了几个形状不规则、但边缘确实锋利的燧石箭镞。他用细细的皮绳,将它们牢牢绑在削好的箭杆前端,重量比纯木箭矢要沉,手感不同,需要重新适应。
尾羽的处理他也有了新想法。之前随意粘上的野雉羽毛很容易脱落。他尝试将羽毛根部小心地嵌入箭杆尾部预先刻出的细槽中,再用皮绳紧密缠绕固定,虽然制作更费时,但牢固度大大提升。
就在他埋头于他的“军工”生产时,田垄里的生命也在默默生长。野莓和地仙果的幼苗已经舒展开嫩绿的叶片,虽然依旧矮小,但行列清晰,在阳光下呈现出健康的色泽。葛根的芽眼早已破土,抽出缠绕的藤蔓,他必须及时为其搭设简易的木架,引导其向上生长,避免藤蔓匍匐在地,影响块茎发育。
他像一只忙碌的工蜂,在不同的“岗位”间穿梭。清晨检查陷阱、照料田地;上午进行射箭练习,感受着新箭矢与旧箭矢不同的飞行轨迹,不断微调自己的姿势和力道;下午则忙于材料准备和工具制作;傍晚则是雷打不动的修补、记录和总结。
生活被填得很满,艰辛依旧是主旋律。食物的压力并未完全解除,陷阱的收获时好时坏。射箭练习对手指的损耗是持续性的,旧痂未落,新伤又生,握弓和拉弦时,疼痛如同附骨之疽。夜里,他常常能感觉到肌肉深处传来的、过度劳累后的酸胀感。
但这种艰辛,与刚逃入山林、在地窖中挣扎时的那种茫然无助的艰辛,已然不同。那时的苦,是被动的承受;现在的苦,是主动的选择,是为了某个明确目标而付出的代价。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开垦的土地在扩大,虽然缓慢;射出的箭矢越来越接近目标,稳定性在增加;制作的工具和武器越来越像样;对这片山谷的了解日益加深,哪里能找到什么,哪种天气预示着变化,他心中渐渐有数。
这种“变好”是点滴汇聚的。是今天比昨天多射中一箭,是新做的燧石箭镞比上一个更规整,是田里的葛藤又向上攀爬了一截,是熏肉架上又多了几块可以储存的肉干。
这天下午,他试用新制成的、带有燧石箭镞的箭矢。搭箭,开弓,瞄准三十步外一棵树上他用炭笔画出的新靶心。弓弦震动,箭矢带着比木箭更沉的破空声飞射而出。
“夺!”
一声脆响,燧石箭镞深深地凿入了树干,入木近寸,箭尾剧烈颤动,发出持续的“嗡嗡”声。
杨熙走过去,看着那深入木质的箭矢,伸手握住箭杆,用力一拔,竟感觉有些滞涩。这威力,远非木箭可比。
他抚摸着那粗糙却锋利的燧石箭镞,再看看自己布满新旧伤痕、结满厚茧的双手,心中一片平静。
疼痛是真实的,进步也是真实的。他在这幽谷中的每一个动作,无论是开垦、播种、狩猎还是制作,都像他射出的箭矢,最初可能偏离目标,可能无力坠落,但只要方向正确,持续发力,终会在这片属于他的天地里,留下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的印记。
山谷无声,却以它自己的方式,回应着他的努力。这回应,便是那田间的绿意,是陷阱中的收获,是树干上越来越密集的箭孔,也是他内心深处,那日益坚实的、名为“自立”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