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拓木弓挂在窝棚的支柱上,像一件未经驯服的野兽,沉默而充满力量。杨熙看着它,目光中混合着渴望与敬畏。制作完成只是第一步,如何驾驭它,才是真正的挑战。他知道,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付出——或许是比开垦土地更无形的代价。
清晨,露水未干,他取下弓,又拿起几根连夜削制的、前端用火烤硬了的木箭。箭杆依旧粗糙,尾羽是用收集来的野雉羽毛勉强粘上的,并不整齐,但他已迫不及待。
他选定了营地旁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地,在一棵孤立的松树上,用炭笔画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靶心。他站在三十步外,这是他认为比较有把握的距离。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侧身,左手握弓,右手搭箭,扣弦,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脑海中那点模糊的射箭要领——稳住,瞄准,撒放。
他用力拉开弓弦,弓臂发出细微的呻吟,积蓄的力量通过弓身传递到他的手臂,肌肉微微颤抖。他瞄准那个黑色的靶心,手指一松。
“嘣!”
弓弦回弹,发出沉闷的响声。箭矢离弦而去,却并非直线飞行,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旋转,远远偏离了目标,“噗”地一声扎进了靶子右侧一丈开外的草丛里,连松树的边都没沾到。
杨熙愣住了。他明明瞄准了靶心。他不信邪,又搭上一支箭,再次开弓。这一次,他更加专注,屏住呼吸,感觉时间都慢了下来。松手。
箭矢再次飞偏,这次是高高地从松树顶上掠过,消失在后面的灌木丛中。
第三支,第四支……直到带来的五支箭全部射空,没有一支触碰到那棵松树。不是偏左就是偏右,不是过高就是过低。那看似简单的动作,蕴含着无数他尚未掌握的细节:站姿的重心,握弓的力道,拉弦的深浅,瞄准时视线与箭杆的参照,撒放时手指的干脆与稳定……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笼罩了他。他走过去,费力地将散落的箭矢一一找回。有的箭头已经撞在石头上钝了,有的箭杆出现了裂痕。制作箭矢同样耗费时间和材料。
他没有气馁,只是沉默地回到起点,继续练习。拉开,瞄准,撒放;捡箭,修理,再拉开……单调的重复中,他的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酸软,拉弦的右手手指(主要是食指和中指)很快被粗糙的弓弦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阳光逐渐变得毒辣。他脱掉上衣,露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上身,皮肤被晒得黝黑。他不管不顾,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机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失败的动作。
中午,他停下来,吃了点熏肉干和野菜汤,检查手指上的伤口,已经红肿起来。他用布条简单缠绕了一下,下午继续。
他知道,这不是靠蛮力就能成功的事情。他开始有意识地调整。站姿是不是太僵硬?握弓的手是不是太紧?拉弦时是不是用了手臂而不是背肌的力量?他一点点地摸索,一点点地修正。
直到日落时分,他的右手指尖已经血肉模糊,缠绕的布条被渗出的血染红。双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而成果,仅仅是最后一支箭,勉强擦着松树的树皮飞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这微不足道的“进步”,却让他黯淡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光亮。至少,他触碰到目标了。
晚上,他坐在篝火旁,就着火光,用柴刀和小刨刀仔细修理那些损坏的箭矢,打磨钝了的箭头,用鱼鳔胶(从捕获的鱼体内熬制,虽然效果不佳)尝试粘合开裂的箭杆。他的手指因为疼痛而动作有些变形,但他依旧做得一丝不苟。
每修好一支箭,他都拿在手里掂量一下,感受它的平衡。他知道,工具的精度,直接影响着结果的精度。
第二天,他包裹着更厚布条的手指,再次握住了弓。疼痛尖锐地提醒着他昨天的付出。开弓时,伤口与弓弦摩擦,让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咬着牙,动作比昨天更慢,更专注。
失败依旧占据绝大多数。但他开始注意到,某些调整之后,箭矢的落点似乎更集中了一些。他不再盲目射击,而是每射完一箭,都走过去查看落点,思考偏差的原因。
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练习。身体的疲惫,手指的剧痛,精神的专注,以及无数次失败带来的心理压力,交织在一起。有时,他会因为连续脱靶而烦躁地低吼,用力将弓摔在草地上。但片刻之后,他又会默默走过去,捡起弓,继续。
他知道,这是必经之路。想要获得那百步穿杨的力量,就必须先付出鲜血、汗水和无数次偏离目标的“学费”。
几天后,他的箭囊里有了十支相对规整的箭矢。他的手指结了新的痂,旧的痂在反复摩擦中脱落,又结成更厚的茧。他的动作不再那么僵硬,开弓时身体的协调性好了许多。
这一日,他凝神静气,瞄准三十步外的松树靶心。弓弦震动,箭矢离弦。
“笃!”
一声清晰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闷响传来。
箭矢,稳稳地钉在了松树的树干上!虽然离炭笔画的靶心还有一掌的距离,但它确实牢牢地钉在了那里,箭尾微微颤动。
杨熙站在原地,看着那支终于命中目标的箭,胸膛剧烈起伏。他没有欢呼,只是缓缓放下弓,抬起颤抖的、布满伤痕的右手,看着那层层叠叠的茧子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很痛。
但这一箭,值了。
他走过去,用力将箭矢拔出。木材与树干摩擦,发出令人满意的声音。
他知道,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射手,他还差得很远。但这命中的一箭,如同在黑暗中跋涉许久后看到的第一缕曙光,告诉他,方向是对的,付出的每一分疼痛和坚持,都没有白费。
变强的道路,就在这一次次拉弓、一次次疼痛、一次次失败与偶尔命中的循环中,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实,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