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的肉香似乎还萦绕在齿颊间,带来的饱足感与力量感是实实在在的。但杨熙看着陶罐里见底的盐巴,以及角落里所剩无几的肉干和黍米,刚刚因狩猎成功而振奋起来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现实的阴影。幽谷可以提供肉食,可以开垦土地,但盐、稳定的粮食、以及必要的工具,依然需要从外部获取。
王老栓。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上次买盐,王老栓办得还算妥当。但那次交易简单,风险可控。如今,他需要的东西更多,也更复杂。他不仅要获得物资,更要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测试和“塑造”王老栓的可靠性。
他需要一份清单,一份既能解决眼下困境,又不会暴露自身太多底细的清单。他坐在窝棚口,就着天光,用炭笔在粗糙的树皮上缓缓划着:
盐,仍是首要,需五斤。
粮食,黍米或豆类,需二十斤。这能支撑他度过开垦最艰难的时期,并留出部分作为种子。
一口铁锅。陶罐煮食效率太低,且易碎。一口厚实的铁锅能大大改善烹饪,甚至未来尝试熬制动物油脂。
针线。衣物破损日益严重,需要修补。这也是极难自制之物。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不菲。他估算着,上次买盐和锄头后,他埋藏的钱财还剩下大约一千五百文。这次采购,恐怕要花去大半。这是一笔巨大的投入,也是一场豪赌,赌注押在王老栓的贪念与恐惧的平衡上。
几天后,月暗星稀,荒祠“卧牛石”旁。
王老栓准时出现,依旧是那副缩头缩脑的模样,但眼神里少了些最初的极度恐慌,多了点对“惯例”的顺从,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那份跑腿的赏钱。
杨熙没有立刻现身,他在暗处观察了片刻,确认王老栓是独自一人,且状态正常,才如同鬼魅般从石后缓步走出。他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那沉稳的、带着一丝压迫感的步伐,让王老栓立刻绷紧了身体,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
“好汉……”
杨熙没有寒暄,直接将写好的树皮清单递过去,声音低沉而平稳:“按这上面写的,备齐。”
王老栓连忙双手接过,就着微弱的月光费力地辨认。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和预估的金额时,手明显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这……好汉,这铁锅……还有这么多粮食……怕是……”
“钱,我会足额给你。”杨熙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在手中掂了掂,铜钱碰撞发出令人心动的闷响。“还是老规矩,你去置办,剩下的,是你的跑腿钱。若东西好,分量足,另有赏。”
王老栓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钱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巨大的利益如同诱饵,晃得他眼花缭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经手如此大额的交易,一旦出事……
杨熙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站着,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沉默,有时比言语更具压力。
终于,对钱财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畏惧。王老栓一咬牙,接过钱袋,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里稍安,至少这位“好汉”在钱上似乎从不含糊。“好汉放心!小人一定……一定尽力去办!只是这许多东西,一次拿不完,恐怕需要分两次,或者……找个由头,雇个车马……”
“如何做,是你的事。”杨熙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我只看结果。五日后,还是此时,我先要盐和十斤粮食。十日后,剩余之物。若办砸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锥子,刺向王老栓,“你知道后果。”
王老栓浑身一凛,连声道:“不敢砸!绝对办不砸!小人晓得轻重!”
“去吧。”杨熙挥挥手。
王老栓将钱袋死死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抱着一个金娃娃,对着杨熙鞠了几个躬,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背影充满了某种被巨大利益驱动起来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杨熙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他在利用人性的贪婪,这让他感觉并不舒服,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他转身返回幽谷,心情并不轻松。这笔投入太大了,几乎是他现有资金的一半。王老栓是否会卷款潜逃?是否会以次充好?是否会因为采购大量物资而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等待的五天,比以往更加煎熬。他一边继续着开垦和设置陷阱的工作,一边密切关注着幽谷外的动静。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警觉地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
第五日夜晚,他提前来到“卧牛石”附近,潜伏在更远的阴影里,仔细观察。时辰将至,王老栓的身影出现了,他背着一个不小的布袋,走得气喘吁吁,不时回头张望,显得异常紧张。
杨熙耐心等待着,确认没有跟踪者,这才现身。
王老栓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急忙放下布袋:“好汉,盐,五斤足秤的上好青盐!粮食,这是十斤黍米,您验验!”
杨熙上前,检查盐袋,颗粒干燥均匀。又掂量了黍米布袋,重量无误。他点了点头。
王老栓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这是买盐和黍米剩下的……按照市价,还剩……还剩五十三文。”
杨熙没有接钱,只是看着他,目光深邃:“事情办得不错。这钱,你留着。五日后,我要看到铁锅和剩下的粮食。”
王老栓愣住了,看着手里的钱袋,又看看杨熙,似乎不敢相信。五十三文!就这么给他了?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谢……谢好汉!五日后,定不误事!”
这一次,他离开时的脚步,少了些慌乱,多了点沉稳。
杨熙提着盐和粮食返回幽谷。第一关,算是过了。王老栓暂时经受住了考验。他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初步捆住了这只胆小的“地鼠”。
但他知道,信任是脆弱的,尤其是在这种纯粹建立在金钱和恐惧基础上的关系。下一次,铁锅和更多的粮食,才是真正的考验。他将盐和黍米小心存放好,看着这些宝贵的物资,心中稍安。
至少,短期内,他不必为盐和基本口粮发愁了。他可以更专心地投入到开垦和建设中去。这缓慢变好的进程,因为这次成功的交易,似乎又向前迈进了一小步,虽然这一步,走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