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正午的太阳几乎垂直悬挂在头顶,将灼热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幽谷时,杨熙终于支撑不住,再次瘫坐在被他折腾得一片狼藉的土地旁。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抽走了,软绵绵地使不上半点力气。汗水早已流干,皮肤紧绷,嘴唇因为干渴和用力过度而裂开了细小的口子,一动就渗出血丝,带着腥咸的铁锈味。他甚至没有力气走到溪边喝水,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那双摊开的手。
手掌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昨天磨出的水泡果然破了,皮肉外翻,混合着泥土和汗水,一片模糊,火辣辣的疼痛如同无数细针在持续扎刺。虎口处也被粗糙的锄柄磨得通红肿胀,稍微弯曲手指都感到困难。手臂和肩膀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过度劳累后的痉挛。
他尝试握拳,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松开了。一种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这双手,曾经编织过精细的藤筐,处理过娇嫩的草药,打磨过锋利的工具,如今却因为最原始的劳作,变得如此狼狈不堪。
视线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别的什么。他仰起头,看着蔚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阳光刺眼。幽谷很美,溪流潺潺,草木葱茏,鸟鸣清脆。但这美好之下,掩盖的是生存近乎残酷的真实——它要求你付出鲜血、汗水和难以想象的毅力,才能从它手中换取一丝微薄的馈赠。
胃里空的发慌,一阵阵眩晕袭来。他强迫自己站起来,踉跄着走到溪边,再次将头埋进去,让冰凉的溪水刺激着昏沉的头脑。他喝了几大口,又撩起水,泼在脸上、脖子上,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疲惫感。
回到窝棚旁的灶坑边,他点燃了小小的火堆。火焰跳跃着,带来的温暖却似乎无法穿透他冰冷的四肢。他将最后几块肉干和一把黍米放入陶罐,加上水,放在火上慢慢熬煮。
等待的时间里,他靠在窝棚的支架上,闭上眼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需要休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疼痛和焦虑占据着。
开垦的艰难远超预期。按照这个进度,别说扩大种植,就连保证最基本的葛根播种都成问题。体力是最大的瓶颈。他需要食物,需要大量的、能快速补充能量的食物。可储存的粮食……
他睁开眼,看向那个装着所剩不多粮食的布袋,眉头紧锁。坐吃山空,这四个字像巨石压在心口。
肉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勾得他胃里一阵痉挛。他顾不得烫,用一片干净的树叶垫着,捧起陶罐,小口小口地吹着气,急切地吞咽着那稀薄却滚烫的粥水。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却远远无法满足身体的需求。
吃完这顿简单的午餐,他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但远远不够。他知道,下午的劳作将会更加艰难。
他没有立刻回到那片土地,而是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拿出那卷吴老倌给的、记录着草药知识的树皮。他需要寻找,有没有什么常见的、能够快速恢复体力或者缓解肌肉酸痛的草药。他的目光在“黄精”、“枸杞”、“牛膝”等字眼上停留,但这些要么难以寻觅,要么远水不解近渴。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一种名为“接骨木”的植物描述上,旁边小字备注:“嫩叶芽,焯水可食,微苦,能舒筋活络。”舒筋活络?他心中一动。接骨木似乎在山林边常见。
他强撑着起身,在幽谷入口附近仔细寻找。果然,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他发现了几丛低矮的接骨木,嫩绿的叶芽刚刚抽出。他采摘了一大把,回到溪边洗净。
按照备注,他将嫩叶放入烧开的水中稍微焯烫了一下,捞出后,原本鲜亮的绿色变得有些暗沉。他放入口中咀嚼,一股强烈的苦涩味瞬间弥漫开来,让他几乎要吐出来。但他强行咽了下去。为了那可能存在的“舒筋活络”的效果,这点苦,必须忍受。
吃完苦涩的接骨木嫩叶,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感觉手臂和肩膀的酸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点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起效。他重新握起了锄头。
下午的阳光依旧毒辣。每挥动一次锄头,手掌的伤口就如同被重新撕裂一次,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他的动作比上午更加缓慢,每一次举起、挥下,都像是慢动作。但他没有停下。
“噗…噗…”
声音不再有力,而是带着一种疲惫的、机械的节奏。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只是盯着眼前那一小块土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挖下去,翻起来,清除草根……
汗水再次渗出,混合着掌心的血水,将锄柄染成了暗红色。他浑然不觉,或者说,已经麻木。
当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山谷里的光线开始变得柔和时,他今天开垦出的土地,加起来,也不过一张草席大小。
他扔下锄头,甚至没有力气走回窝棚,直接仰面躺在了刚刚翻起的、还带着草根和湿气的泥土上。身下的土地坚硬硌人,但他却感觉像是躺在云端,一动也不想动。
夜幕降临,繁星初现。幽谷里一片寂静,只有溪流不知疲倦地歌唱。
杨熙躺在黑暗中,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和极度的虚弱。很苦,很累,几乎看不到进展。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那种深切的绝望感却没有再涌上来。
他抬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对着星空,慢慢握成了拳头。尽管疼痛让他嘴角抽搐,但他还是握紧了。
至少,今天,他坚持下来了。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他的汗水,他的血,和他的坚持。
这就够了。对于明天,他依旧心怀畏惧,但至少,他知道自己还能再次拿起那把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