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笼罩幽谷的薄雾,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溪流和草地上。杨熙站在他那歪斜的窝棚前,深深吸了一口清冷湿润的空气。肺部扩张,带来一丝久违的舒爽,但随之而来的是全身肌肉如同被拆散重组般的酸痛,尤其是肩膀和手臂,每一次轻微抬起都牵扯着抗议的神经。昨夜篝火的余烬尚存一丝温热,但新一天的劳作已不容他喘息。
他的目光投向了溪流旁那片他选定的、相对平坦的土地。野草茂盛,根系盘结,其间夹杂着碎石。这就是他未来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他面临的第一道,或许是最艰难的一道坎——开垦。
他走到藏匿工具的岩石旁,取出了那把从王老栓那里得来的开荒锄。木柄粗糙,握在手中沉甸甸的,锄刃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他掂量了一下,走向那片荒地。
没有仪式,没有犹豫。他选定了靠近水源、阳光也能充足照射的一小块地方,大约只有半张席子大小。这是他能力范围内的起点。他双手紧握锄柄,左脚前踏,腰部下沉,模仿着记忆中村里农人挥锄的动作,将锄头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向下一挥!
“噗——”
锄刃砍入泥土,发出一声闷响。预想中泥土翻飞的景象并未出现。锄头像是砸在了一张坚韧的网络上,只切入浅表,便被密集的草根和底下坚硬的土块死死缠住、卡住。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木柄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软。
他咬了咬牙,双脚用力,身体后仰,试图将锄头拔出来。锄头纹丝不动,仿佛在地下生了根。他调整姿势,再次发力,脸颊因用力而涨红,额角青筋微微凸起。终于,伴随着草根断裂的“嘣嘣”声和泥土被强行撬动的呻吟,锄头带着一大块纠缠着白色根须的土块被拔了出来。
仅仅是这一下,就让他气息微乱。他看着那块被翻起的土,草根像无数细小的触手,紧紧抓着泥土,不肯分离。这土地,远比他想象的更为“顽固”。
他没有停歇,再次举起锄头。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次挥下,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锄头与泥土、草根、碎石碰撞,发出沉闷或清脆的声响。汗水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又被清晨的凉风一吹,带来一阵寒颤。
他的动作笨拙而吃力,远谈不上技巧。有时用力过猛,锄头深深嵌入土中,难以拔出;有时角度不对,只是刮掉一层草皮,对盘结的根系无可奈何。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如同拉动的风箱,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手掌昨天搬运时磨出的水泡,在反复的摩擦和震动下,火辣辣地疼,他怀疑已经破了。但他不敢停下查看,只是更紧地握住锄柄,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和意志都压进去。
时间在单调而艰苦的重复中缓慢流逝。太阳升高,温度上升,汗水流进眼睛,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只能用袖子胡乱抹去。他开垦出的那片土地,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只有区区几尺见方,翻起的土块大小不一,草根并未清除干净,看起来一片狼藉。
饥渴和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他停下来,走到溪边,直接俯下身,将整个脸埋进清凉的溪水里,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冷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焦渴,却无法填补胃里的空虚和身体的透支。
他回到那片小小的“工地”旁,看着自己半天的劳动成果,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按照这个速度,想要开垦出足够种植葛根和少量粮食的土地,需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这期间,他靠什么维持体力?储存的粮食正在一天天减少。
怀疑的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脑海:自己选择开拓幽谷,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或许,一辈子躲在地窖里,依靠那点微薄的“山酢”收入苟延残喘,才是他该有的命运?
他颓然坐在地上,抓起一把刚翻起的、还带着草根的泥土,用力攥紧。潮湿的泥土从指缝间挤出,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不。不能放弃。
他想起地窖的阴暗,想起赵家可能的威胁,想起吴老倌地图上标注的广阔未来,想起自己发过的誓——要带着家人,吃饱饭,有尊严地活下去。
他松开手,泥土簌簌落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休息了片刻,他再次站起身,握紧了锄柄。动作依旧笨拙,力度依旧难以掌控,但每一次挥下,都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决。
“噗…噗…噗…”
单调的声响再次回荡在幽谷中。这一次,不再仅仅是体力与土地的对抗,更是一个少年用他全部的坚韧,在与自身的极限和绝望的命运,进行着一场沉默而持久的角力。第一犁,犁开的不仅是坚硬的土地,更是通往未知未来的,布满荆棘的第一道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