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带来的关于吴老倌身世的零碎信息,如同拼图中关键的一块,让杨熙对这位神秘老人的认知清晰了许多。虽仍不知其具体来历,但“南边”、“逃难”、“带伤”、“剿匪”这些词语,已足够在他心中勾勒出一个历经沧桑、深藏不露的隐士形象。这份认知,没有减轻杨熙的感激,反而让他肩头的责任感愈发沉重。吴老倌点燃的薪火,他必须守护好,让它燃烧得更旺。
他将这份沉甸甸的感念化为更专注的行动。地窖内的生产体系日趋完善。葛根粉的稳定供应,使得“山酢葛饼”的产量得以提升。他严格把控着每一道工序,从葛根清洗去皮、捣碎过滤、沉淀取粉,到与珍贵野果干、蜂蜜、烧酒的精确配比,再到利用改良烘盘对火候的精细控制,成品率与品质都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
同时,他并未放弃对纯“山酢”干品的追求。利用之前采集储备的、品质最佳的野莓和地仙果干,辅以蜂蜜和烧酒,他精心制作了小批量的精品,色泽乌润,风味醇厚复杂,准备作为维持高端客户和提升品牌(虽然他还无此概念)的储备。
资金的积累让他有了更多底气。他通过王老栓,再次间接换取了一些必需品:一块更大的、受热更均匀的薄铁板用于烘制,几把更称手的细刃小刀用于处理原料,甚至还有一小包价格不菲、但关键时刻能救命的金疮药和风寒药。每一笔支出都经过精打细算,确保物尽其用。
然而,平静的生产生活之下,是时刻紧绷的神经。赵家内部的矛盾,如同地壳下奔涌的岩浆,不知何时会喷薄而出。
这一日,王老栓带来的消息,终于让杨熙看到了岩浆即将冲破地表的裂缝。
“好汉……出……出事了!”王老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卧牛石”前,脸色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煞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刘……刘先生……他……他好像查账查出了大问题!”
杨熙心中凛然,声音依旧保持着刻意的沙哑与平静:“慢慢说,清楚点。”
王老栓喘了几口粗气,咽了口唾沫,这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就……就在今天下午……刘先生好像……好像发现了年前修缮祠堂和购买那几头壮骡的账目对不上……数目差了一大截!当时账房里的动静就不对……后来……后来赵老爷就被请过去了……再后来……就听见里头摔东西的声音……还有赵老爷的怒吼……吓得我们这些外面的人……腿都软了……”
修缮祠堂!购买牲口!这正是之前王老栓提到赖五重点调查,也是赵福频繁出入当铺可能想要填补的窟窿!刘先生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抓住了要害!
“赵福和赖五呢?”杨熙追问,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福……福管家当时就在账房里……脸都白了……赖五爷……赖五爷后来也被叫进去了……现在……现在赵府里头气氛吓死人了……谁都不敢大声说话……”
杨熙沉默了。风暴,终于开始了。赵德贵的雷霆之怒已然被点燃,赵福首当其冲,而赖五,作为一直追查此事却未能提前禀报(或证据不足)的人,恐怕也难逃干系。
“知道了。”他抛给王老栓一个比往常更沉一些的布袋,“这是赏钱。这几天,你的耳朵更要竖起来,尤其是关于赵福和赖五后续如何处置的消息,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王老栓接过钱袋,入手的分量让他暂时压下了恐惧,连声应道:“是是是……小人一定……一定盯紧了……”
看着王老栓消失在夜色中,杨熙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赵家内乱的爆发,对他而言,是危机,也是机遇。赵德贵的注意力被内部事务牵扯,对外的监控必然会有所松懈。这或许是他联系吴老倌,或者尝试探查家人情况的绝佳窗口期。
但风险同样巨大。陷入内斗的野兽往往更加敏感和不可预测。赵德盛怒之下,是否会迁怒?赖五狗急跳墙,是否会疯狂反扑?局势混沌不清,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回到地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对着跳动的灯火,再次展开那张“赵氏内隙”的树皮图。他用炭笔在赵福和赖五的名字上做了重点标记,并在旁边写下“账目问题爆发,赵震怒”。
他现在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知道赵德贵会如何处置赵福,赖五又会如何自处和反击。只有看清了棋局的下一步,他才能决定如何落子。
是继续静观其变,等待他们两败俱伤?还是……适当地,在背后轻轻推上一把,让这火烧得更旺,烧得更彻底?
一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浮现。如果……如果能将赵福贪污的确凿证据,匿名送到赵德贵更容易发现的地方呢?比如,夹在赵德贵每日必看的书里?或者,丢在他散步常经过的花园小径上?
这需要极其精确的情报和对赵府内部作息的了如指掌。目前看来,难以做到。
他压下这个略显急躁的念头。目前最稳妥的策略,依旧是借助王老栓这双“眼睛”,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积蓄力量,等待最适合的时机。
地窖之外,赵家大院灯火通明,人仰马翻,一场清洗与自保的暗战正在高墙内激烈上演。地窖之内,少年守着他的微光,如同一头蛰伏的幼豹,肌肉紧绷,目光锐利,等待着猎物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风起于青萍之末。赵家内部的这场风暴,最终将席卷何方?又将为这黑暗中的少年,带来怎样的命运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