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根的获取,如同久旱逢甘霖,暂时缓解了原料危机。杨熙忍着双手的酸痛与冻疮的刺痛,在地窖内夜以继日地处理着这批宝贵的根茎。捣碎、加水、反复揉搓、沉淀、滤出淀粉……工序繁琐而枯燥,地窖内弥漫着葛根特有的土腥气与淀粉的清新味道。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将一根根粗糙的葛根,转化为雪白细腻的葛根粉,小心地储存在干燥的陶罐中。
有了稳定的葛根粉来源,他对“山酢葛饼”的配方进行了更精细的调整。尝试不同的葛粉与野果干比例,调整蜂蜜与烧酒的用量,记录每一次烘制后的口感与风味变化。失败在所难免,有时烘出的饼子过于坚硬难以下咽,有时则因湿度控制不当而略带酸涩。但他从不气馁,将每一次失败都视为通往成功的阶梯。渐渐地,他摸索出了更稳定的配比和烘制火候,成品率与品质稳步提升。
然而,内心的焦虑并未因生产的稳定而减少。王老栓带来的关于赵家内部矛盾的信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也不知会波及何方。他迫切需要了解更进一步的动向,尤其是那位被请来核账的刘先生的进展。这关系到赵家内部矛盾的爆发时机,也关系到他的下一步行动。
约定的“月暗之时”尚有几日,他只能按捺住急切,继续通过王老栓这条线获取零碎信息。
这夜,他正借着微弱的松明光亮,记录新一批“山酢葛饼”的试验数据,地窖外,万籁俱寂中,忽然传来一阵极其逼真、间隔规律的鸟鸣:
“咕——咕咕咕——咕——”
三短,一长。夜枭的啼声,穿透土层与石壁,清晰地传入耳中。
杨熙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点滴落在树皮上,晕开一小团污迹。这不是他与王老栓约定的信号,也不是寻常的野鸟啼叫。这声音……与之前吴老倌告知他“可试产”时的信号一模一样!
是吴老倌!他再次主动联系了!
心脏瞬间被攥紧,混合着惊喜与担忧。吴老倌冒着巨大风险传来信号,必有要事!
他立刻熄灭松明,地窖陷入彻底的黑暗与寂静。他侧耳倾听,外面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信号只响了一遍,仿佛只是路过夜枭无意的啼鸣。
但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吴老倌在用什么方法传递信号?他人在何处?是否安全?这信号具体意味着什么?是单纯的确认安全?还是有新的指示?或者是……危险预警?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他无法出去查探,更不能回应。他只能根据之前唯一的经验来解读——这信号,很可能意味着“可继续”或“按计划进行”。
难道吴老倌知道他已开始生产,并且取得了进展,以此信号表示认可和鼓励?还是说,外界发生了某种变化,使得生产活动可以更放开一些?
他无从得知。这种单向的、信息模糊的沟通方式,既给了他一丝与外界的连接感,也带来了更深的无力与焦灼。他就像被蒙住眼睛放在棋局上的棋子,只能感受到周围的杀机,却看不清全局。
这一夜,他再无睡意。坐在黑暗中,背靠着冰冷的土壁,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作为信物的杨木牌。吴老倌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佝偻、沉默、却又仿佛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形象,变得愈发神秘。
一个普通的、孤僻的乡村老篾匠,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广泛的人脉、以及在这等严密监控下依旧能传递信息的能力?他提供的帮助,从最初的零星物资,到后来的精准工具、应急藏身处、稳定的销售渠道,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这绝非常人所能及。
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不惜代价地帮助自己?
杨熙回想起与吴老倌有限的几次接触。那浑浊却偶尔闪过精光的眼神,那布满老茧、异常稳定的双手,那面对赵家家丁搜查时超乎常人的镇定……这些细节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能性——吴老倌,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很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掌握着某些特殊的技能或资源。
难道……他曾是军中的斥候?或是某个没落家族的忠仆?还是……与某些隐藏的势力有关?
猜测终归是猜测。杨熙清楚,在吴老倌主动揭开谜底之前,他无从得知真相。他只能将这份巨大的疑惑与感激深埋心底,转化为更坚定的行动。
无论如何,吴老倌的信号是一个积极的暗示。至少说明,他目前尚算安全,并且仍在关注着自己的进展。
杨熙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重新点燃松明。微弱的光芒再次驱散部分黑暗,也驱散了他心中些许的不安。他拿起工具,继续投入到未完成的工作中。
无论吴老倌是谁,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未知的风险,他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面对任何风暴,强大到……或许有一天,能够回报这份如山恩情。
窖外,夜枭之声早已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窖内,少年手中的动作愈发沉稳坚定。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这片无尽的黑暗里,至少还有一盏微弱的、来自远方的灯,在为他指引方向,哪怕那灯光如此摇曳,如此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