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寒星零落。村东头树林边缘,万籁俱寂,唯有风过枯枝的呜咽。杨熙如同一块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岩石,静静伏在“卧牛石”后的阴影里,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寒冷透过单薄的衣物侵蚀骨髓,但他纹丝不动,所有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动。
他在等王老栓。
这是“买耳”计划的第一次接触,成败在此一举。他选择的这个时间,是王老栓通常打完更、揣着几个铜板去村口小酒肆喝两盅烧刀子后,醉醺醺返回他那独屋的必经之路。此刻,应是酒意上头,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远处,终于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和含糊不清的哼唧声,伴随着酒壶晃荡的细微声响。
来了。
杨熙屏住呼吸,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歪歪斜斜地沿着林边小径走近。在距离“卧牛石”还有十几步远时,他按照预先演练好的,将一块小石子,轻轻抛到了王老栓前方的路面上。
“啪嗒。”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老栓醉眼朦胧地停下脚步,嘟囔了一句:“啥……啥东西……”他弯腰,眯着眼在地上摸索。
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刻,杨熙如同鬼魅般从石后闪出,动作快如闪电,将一个小而沉的布袋(里面装着一百文钱和一张叠好的、写着简单指令的树皮),精准地塞进了王老栓因弯腰而敞开的、破旧棉袄的前襟里,同时压低声音,用一种刻意改变的、沙哑低沉的嗓音快速说道:“别声张!看看胸口东西。明晚此时,此处回话。若有官府或赵家人知,要你命!”
话音未落,他已重新缩回石后阴影,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之间。
王老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塞入怀中的冰凉硬物吓得一个激灵,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猛地直起身,惊恐地四处张望,黑暗中只见树影幢幢,哪还有人影?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那个沉甸甸的布袋,以及里面硬邦邦的铜钱触感,心脏狂跳起来。
钱!很多钱!还有那张树皮……
恐惧和贪婪瞬间在他心中交织。他不敢停留,也顾不上细看,紧紧捂住胸口,像是怕那布袋长翅膀飞了,也像是怕被人发现,脚步踉跄却又比来时快了许多,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独屋。
杨熙在石后又潜伏了许久,直到确认王老栓没有去报官或者引来赵家的人,周围也再无其他动静,这才如同融化在夜色中一般,悄然撤离,返回荒祠地窖。
第一次接触,完成了。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发芽,就看明天晚上。
回到地窖,杨熙并未立刻休息。他仔细复盘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能追踪到自己的线索。那沙哑的嗓音,迅捷的动作,以及选择王老栓酒醉归家的时机,都应能最大程度掩盖自己的身份。剩下的,就是赌王老栓的贪念和胆怯,哪个更占上风。
次日,杨熙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进行生产活动,处理原料,观察发酵,但心思却难免牵挂着晚上的会面。他反复推演王老栓可能的各种反应和说辞,准备好应对之策。
夜幕再次降临。依旧是残月,寒风似乎更凛冽了些。
子时前后,杨熙再次来到“卧牛石”后。这一次,他等待的时间更长,心情也更为凝重。
就在他几乎要认为计划失败,王老栓选择了告发或者携款潜逃时,一个畏畏缩缩、东张西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小径尽头。是王老栓。他走得极其缓慢,一步三回头,显得惊慌不安。
杨熙没有立刻现身,而是静静观察,确认他是独自一人,身后没有“尾巴”。
王老栓磨蹭蹭地走到“卧牛石”附近,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双手紧张地搓着,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对着黑暗说道:“好……好汉……钱……钱我收到了……您……您有何吩咐……”
杨熙依旧用那沙哑的嗓音,从石后传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东西看了?”
“看……看了……”王老栓连忙点头哈腰,“让……让我留意赵家动静,尤其是……是吴老倌和……和杨家……还有赖五爷和福管家……”
“嗯。”杨熙应了一声,“有什么可说?”
王老栓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蚊蚋:“有……有点……赖五爷最近好像……不怎么盯着山里了……反而……反而总派人盯着福管家……前天晚上,我……我打更路过账房外头,好像听见……听见赖五爷和福管家在里头吵吵……声音不大,但听着挺凶……好像……好像是为了账目的事儿……”
账目!杨熙心中一动。这印证了他之前的某种猜测,赵家内部果然并非铁板一块!
“还有呢?”他追问。
“还……还有……吴老倌那边,盯得还是紧,没见有啥动静……杨家……杨家门口守着的人好像少了两个,不知道调去哪了……哦对了,”王老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昨天听厨房帮工的李婆子嘀咕,说老爷最近脾气特别坏,为年前对账的事儿,发了好几通火了……”
信息零碎,却颇有价值。赖五和赵福内斗,赵德贵因账目问题焦头烂额,对杨家的监视似乎略有松懈……
杨熙沉默了片刻,让王老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做得不错。”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又一个更小一些的布袋从石后抛出,落在王老栓脚前,“这是赏钱。继续留意,尤其是赖五和赵福,还有账目的任何风声。下次月暗之时,此地再见。”
王老栓如蒙大赦,连忙捡起地上的布袋,入手依旧沉甸甸,怕不又有几十文!他连声道:“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留心……”说完,不敢再多留一刻,转身就跑,比来时快得多,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杨熙看着王老栓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第一次“买耳”,成功了。虽然花费了一百多文,但获取的信息却至关重要。赵家内部的矛盾,或许能成为他加以利用的突破口。
他退回地窖,将今晚获得的信息仔细记录下来,与之前的各种线索相互印证。赖五和赵福狗咬狗,赵德贵为账目烦心……这是否意味着,赵家对外部的压力会暂时减轻?这是否是他联系吴老倌,或者甚至尝试探查家人情况的机会?
蝉噪林逾静。王老栓这只“蝉”的鸣叫,让他窥见了赵家这片看似平静的“森林”之下,涌动的暗流。下一步,是如何引导这暗流,为自己所用。
地窖中,少年对着跳跃的灯火,陷入了更深沉的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