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文的流动资金,如同在地窖这潭静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仅是希望的涟漪,更有沉甸甸的压力。杨熙清楚,财富积累的速度越快,与之伴随的风险也必然水涨船高。赵家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频繁的货物交接和资金流动,不可能永远不露丝毫痕迹。
他将新得的一千文钱仔细清点,依旧按照之前的比例,迅速进行了再分配。生存储备金增至两百文,深埋地下,如同定海神针。情报与应急资金也追加至两百文,这笔钱的动用需要极其谨慎,但必须准备。剩下的一千一百文,全部划入“生产投资”。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更快壮大自身,或者至少,能更清晰看清外界局势的突破口。
吴老倌的警告言犹在耳,直接联系风险太大。那么,剩下的路,似乎就只有那条他之前规划过,却一直未敢轻易尝试的路径——利用资金,从外部获取信息和资源。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两百文“情报与应急资金”上。收买眼线,听起来像是话本里的桥段,但在现实中,尤其是在赵家这种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的封建庄园里,未必没有操作的空间。目标不能太高,必须是能接触到一些边缘信息,又对赵家未必绝对忠诚,且有机会接触到的人。
赖五手下的家丁?风险太高,那些人多是赖五的亲信或泼皮无赖,难以收买,且极易反噬。
赵府内的普通仆役?比如厨娘、杂役?这些人消息相对灵通,地位低下,或许对赵家心怀不满,但接触他们同样困难,自己根本无法露面。
他的思绪在脑海中飞速筛选,最终,一个模糊的人影浮现出来——村东头的王老栓。王老栓是个老光棍,年轻时在赵家做过长工,后来因为腿脚不利索被辞退,如今靠着给赵家看看谷仓、打打更勉强度日。此人贪杯、胆小,对赵家颇有微词,又因职责关系,偶尔能听到一些赵府下人的闲谈碎语。最重要的是,他住在村东头靠近树林的独屋里,相对偏僻,接触不易被察觉。
或许……可以从他那里打开缺口?不需要他做什么危险的事,只需要在喝酒闲聊时,多留意外面传来的关于赵家、关于吴老倌、甚至关于自家人的零碎消息,然后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传递出来。
如何接触?如何传递?酬劳多少?如何确保他不会反手就把自己卖了?
一系列问题需要解决。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主动获取外界信息的途径。
他决定冒险一试。但在此之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他需要选择一个绝对安全的接触地点和时间,设计好不留痕迹的交接方式,准备好让对方无法拒绝又不敢声张的“饵料”。
他将这个计划暂定为“买耳”。行动时间,定在五天后的夜晚,那时应是残月,夜色最浓。地点,选在村东头树林边缘一块形似卧牛的巨石后,那里远离道路,视野相对开阔,易于观察和撤离。
接下来的几天,杨熙一边继续进行着“山酢”的生产,保持着交货的节奏,一边则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买耳”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他准备了三百文钱作为首次的“饵料”,这个数目对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光棍来说,足以动心,又不至于多到让他利令智昏去告发。他将钱分成了三份,打算首次只给一百文,作为订金和试探。
同时,他也准备好了说辞,如何伪装自己的身份(绝不能暴露是杨熙),如何让对方相信这钱来得“安全”(比如谎称是镇上的某位老爷想打听赵家的事情),以及如何约定下一次传递消息的方式和地点。
每一个环节都需反复斟酌,确保即便计划失败,也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
就在杨熙于地窖中精心编织着他的信息网时,他不知道的是,赵家内部的暗流,也正在加速涌动。
赖五因迟迟找不到杨熙和吴老倌的破绽,在赵德贵面前愈发抬不起头,连带着他手下那帮人也受了些窝囊气。而管家赵福,变卖库藏旧物填补账目窟窿的行为,虽然隐秘,却终究没能完全瞒过赖五手下那些专干盯梢勾当的眼睛。
“五爷,赵福那老小子,最近好像手头挺活络啊……”一个心腹家丁凑到赖五耳边,低声禀报,“有人看见他前个儿偷偷摸摸去了镇上的当铺,出来的时候怀里揣着东西。”
赖五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哦?他一个管家,月钱是有定数的,哪来的闲钱去当铺?当的什么?”
“隔得远,没看清。不过……听说他最近在账房里待的时间特别长,有时候半夜还亮着灯……”
赖五眯起了眼睛。赵福管着赵家的账目,若是账目出了问题……这可是个大把柄!若是能抓住赵福贪污的证据,不仅能讨好老爷,说不定还能把之前办事不力的过错一并抵消了!
他立刻吩咐手下:“给我盯紧赵福!他去了哪里,见了谁,尤其是和账目有关的事情,都给我记下来!”
赵家内部,一场无声的内斗,悄然拉开了序幕。赖五将搜捕杨熙的部分精力,转移到了监视赵福上。而这微妙的变化,是否会为身处地窖的杨熙,带来意想不到的机会或风险?
金风未动蝉先觉。地窖中的少年,磨砺着爪牙,编织着罗网;而高墙内的豺狼,也已龇出獠牙,转向了身边的同伴。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