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的啼声尚在耳畔萦绕,杨熙已然起身。最后的转移开始了。他将剩下的少许肉干和饼子揣入怀中,将那把手斧用布条缠好背在身后,卷起那床破旧的铺盖,最后看了一眼这庇护他度过最艰难时光的石洞,将洞内痕迹清理干净,随即头也不回地钻入夜色。
通往荒祠的路已走过两遍,变得熟悉许多。他脚步轻快而警惕,如同熟悉自己领地的山兽,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抵达了荒祠外围。他熟练地翻过土围子,来到地窖入口,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异后,迅速搬开封石,闪身而入,并从内部将入口用备好的木棍巧妙抵住。
地窖内一片漆黑,弥漫着土腥和霉味,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这里,将是他新的起点。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借着从入口缝隙透入的微光,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新“家”。地窖比他记忆中感觉的要稍大一些,约莫能容四五人站立,高度也足够他挺直腰板。四壁是夯土,相对干燥,地面是硬土,角落堆着些朽木杂物。
首要任务是改善居住环境。他摸索着找到之前藏好的松明,点燃一根。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暖意。他首先检查了通风,确认那个狭窄的通风口畅通无阻。然后开始清理,将角落的朽木杂物搬到靠近入口处,准备日后用作燃料或伪装材料。他用那把新手锄和带来的扫帚,将地面和墙壁仔细清扫了一遍,除去浮尘和蛛网。
接着是规划功能区。他将地窖最内侧、最干燥平整的区域划为“生活区”,铺上带来的干草和铺盖。旁边相对稳固的角落作为“仓储区”,将转移来的粮食、工具、钱财等物分类摆放,用油布和干草遮盖好。靠近通风口、光线稍好的一侧,则预留为未来的“生产区”。
忙完这些,天色已蒙蒙亮。他不敢生火做饭,只就着冷水吃了点肉干和冷饼子,算是早餐。填饱肚子后,他并未停歇,开始着手解决另一个关键问题——水源。
他记得荒祠院内有一口老井。趁着清晨雾气未散,他小心翼翼地钻出地窖,来到院中。那口老井被厚厚的积雪和枯叶覆盖,井口石圈斑驳,辘轳早已朽烂。他清理掉积雪,探头向下望去,井深不见底,黑暗中传来一股潮湿的寒气。
有希望!他找到一块石子投入井中,许久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噗通”回响。水是有的,但如何取上来是个问题。辘轳坏了,井绳也无影无踪。
他回到地窖,翻看吴老倌留下的工具和物资。那卷柔韧的皮绳给了他灵感。他测量了一下皮绳的长度,约有三四丈,或许够用。他又找出一段相对结实的麻绳(来自之前转移的杂物),将皮绳和麻绳连接起来,末端系上那个空水囊。他再次来到井边,将连接好的绳索缓缓放下,心中默算着长度。直到皮绳将尽,手中才感到水囊触底传来的沉重感。
他小心翼翼地提起水囊,拉上来一看,里面果然装了半囊浑浊的井水。他尝了一小口,水质清冽,带着井水特有的甘甜,只是有些泥沙。取水问题解决了!虽然过程麻烦些,但至少有了稳定的水源。他决定以后每次取水后,都让水静置沉淀,或者想办法编个过滤的篓子。
回到地窖,他将沉甸甸的水囊放好,心中大定。生存的基本要素—— 住所、水、食物——都已初步解决。
下午,他开始尝试恢复“生产”。他取出那小坛烧酒,只倒了极少一点在一个洗净的陶碗里。又取出一小把之前带来的、品质最好的“山酢”干品,捏碎,放入酒中浸泡。他不敢大规模制作,这只是为了保持手感,熟悉流程,同时也是测试地窖内的温湿度是否适合发酵。
他坐在“生产区”预留的空地上,就着通风口透入的光线,拿起那把小刨刀和一块质地细腻的木料,开始练习刨削。新的工具需要磨合,他的手感也需要重新找回。木屑如雪花般飘落,带着淡淡的木香,他全神贯注,仿佛又回到了野猪岭窝棚里那些专注的时光。
接下来的几天,杨熙的生活进入了新的规律。白天,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地窖内,或练习工具,或整理物资,或规划思考,偶尔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快速外出取水或探查荒祠周边环境。他发现荒祠虽然破败,但位置确实巧妙,位于村子最西头的边缘,背靠一片小树林,远离主要道路,平时罕有人至。院墙和残破的建筑形成了天然的视觉屏障。
他利用吴老倌留下的皮绳和麻绳,改进了取水装置,制作了一个简单的、可以固定在井口的牵引索套,取水省力了不少。他还用细藤和麻绳尝试编织过滤网,虽然效果一般,但也在不断改进。
夜晚,他则像幽灵一样,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小范围、试探性地活动。他不敢靠近村庄中心,只在荒祠周边的树林和废弃田地间穿行,熟悉地形,寻找可能存在的、不易被发现的野果丛或葛根生长点,为未来的原料采集规划路线。他像一头谨慎的孤狼,重新标记和熟悉着自己的领地。
他始终牢记吴老倌“慎之慎之”的告诫,行动如履薄冰。每一次外出都精心计算路线和时间,尽可能抹去痕迹。地窖的入口被他伪装得更加自然,从外面看,几乎就是一堆被积雪和枯叶覆盖的乱石朽木。
与此同时,他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吴老倌只给了开始的信号,但后续如何联系?新的“山酢”产品如何交付?行商那边具体什么要求?这些关键信息,都还需要吴老倌的进一步指示。
他只能等待,在等待中继续磨砺自己,夯实这个新的根基。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于荒祠地窖中默默奠基之时,山下的赵家,那张看似松懈的网,也并未完全收起。赖五虽然不再大规模搜山,但对下山路口和吴老倌的监视却更加严密。而赵府内部,管家赵福看着账本上那几个越来越难掩盖的窟窿,额头的皱纹也一天深过一天。
新旧交替之际,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杨熙在新基石上垒下的第一块砖,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在未来,撬动整个靠山村看似稳固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