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终于在肆虐了五日后,露出了疲态。天空虽依旧阴沉,但雪花变得稀疏,风势也渐歇。整个野猪岭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白色手掌狠狠按压过,地形都发生了改变,熟悉的路径彻底消失,只剩下起伏连绵、光滑如镜的雪坡,在灰白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芒。
杨熙的处境愈发艰难。窝棚内储存的干柴已消耗殆尽,最后几块耐烧的硬木也在昨夜化为了烘室火道里微弱的余烬。今日他必须外出砍柴,否则不等饿死,先要冻毙在这冰窟之中。
他穿上所有能套在身上的衣物,用旧布条将破烂的草鞋和裤腿紧紧绑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被积雪堵住大半的木门。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他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粗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记忆中外围那片相对稀疏的灌木林。
积雪没至大腿,每拔一次腿都需耗费巨大的力气。平日里一炷香就能走到的路程,他花了将近半个时辰。体力在迅速流逝,寒冷透过单薄的衣物,侵蚀着四肢百骸。他找到几棵被雪压断的小树,用手锄和柴刀费力地将其砍成段,又收集了一些露在雪面上的枯枝,用藤条捆扎好。这捆柴火分量不轻,背负着它再在深雪中跋涉回程,几乎是一场酷刑。回到窝棚时,他几乎虚脱,嘴唇冻得发紫,手脚麻木得不听使唤,在火堆旁烘烤了许久才缓过气来。
柴火问题暂时缓解,但食物危机接踵而至。肉干和杂粮饼彻底告罄,最后一点葛根粉和果干混合的糊糊,也只剩下区区两日份量。盐巴倒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他必须开始寻找新的食物来源。
他尝试着在窝棚附近积雪较浅的地方,用新手锄挖掘可能存在的植物根茎,但冻土坚硬如铁,一锄下去只能留下一个白点,效率极低,收获寥寥。他也曾寄希望于之前设下的套索,但在如此严寒和大雪覆盖下,野兽活动踪迹几乎绝迹,几个套索空空如也,有一个甚至被冻硬断裂。
饥饿感开始像冰冷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胃。他嚼过苦涩的树皮,试过用热水冲泡碾碎的干苔藓,但那点东西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体力下降带来的恶果是,他外出活动的范围被迫缩小,每次归来都更加疲惫。
与吴老倌的联系依旧断绝。那棵歪脖子松,他后来又尝试寻找了一次,依然无功而返。希望,仿佛也被这无尽的冰雪冻结了。
他开始出现轻微的眩晕,注意力难以集中。夜晚,窝棚里的寒意更甚,即使靠近火堆,后背依旧感到刺骨的冷。他知道,再找不到稳定的食物来源,自己可能真的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就在杨熙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之际,山下的赵家,已然磨刀霍霍。
雪一停,赖五便立刻行动起来。他调集了超过二十名身强力壮、对山里情况相对熟悉的家丁佃户,分成四队,由他亲自和几个心腹小头目带领,准备从不同方向对野猪岭进行拉网式搜查。
“都给我听好了!”赖五站在赵府前院的雪地里,对手下训话,三角眼里闪烁着凶光,“这次进山,就是要把那个姓杨的小杂种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留意任何可疑的痕迹,山洞、窝棚、篝火余烬,甚至是地上一个不一样的脚印,都不能放过!谁先找到,老爷重重有赏!谁要是敢偷奸耍滑,放跑了那小子,哼,别怪老子不客气!”
家丁们轰然应诺,在赖五的带领下,扛着棍棒、柴刀,甚至还有两副弓箭,气势汹汹地出了村,分成数股,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扑向了白茫茫的野猪岭。
与此同时,对吴老倌的监视也达到了顶峰。赵德贵几乎认定吴老倌就是内应,只是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他下令,只要吴老倌有任何异动,或者有人试图接触他,无需请示,立刻拿下!
吴老倌依旧如同枯木,待在他那间冰冷的破屋里。外面的风声鹤唳,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在无人注意的深夜,他会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望着被积雪映得微亮的夜空,望向野猪岭的方向,浑浊的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几根柔韧的篾条,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野猪岭上,杨熙拖着虚弱疲惫的身体,再次外出寻找食物。这一次,他走得比以往更远,几乎到了体力的极限。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下,他意外地发现了一小片未被完全覆盖的、干枯的野莓丛,上面竟然还挂着零星几颗冻得硬邦邦、颜色深黑的干瘪野莓!
这简直是天降甘霖!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冰莓采集下来,虽然数量极少,但其中蕴含的糖分和维生素,无疑是雪中送炭。他还发现了几簇在岩石缝隙里顽强存活的、可以食用的地衣。
带着这点微薄的收获,他心中重新燃起一丝火苗,循着来时的脚印,艰难地往回走。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刚刚离开不久,一队五个人的赵府家丁,正沿着岭下的另一条沟壑,仔细地搜索上来,距离他发现野莓的那处岩石,已不足二里地。
雪停了,搜索开始了。生存与抓捕的竞赛,在这片洁白而残酷的雪原上,正式拉开了帷幕。杨熙留下的那行孤独的脚印,如同画在白纸上的细线,脆弱地指向他唯一的藏身之所。猎犬的鼻子,已经嗅到了风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猎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