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野猪岭已是银装素裹,万籁俱寂,唯有偶尔积雪压断枯枝的“咔嚓”声打破这片洁白世界的宁静。杨熙推开被积雪半掩的窝棚木门,一股凛冽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他仔细检查了烘室,确认余火未熄,内部温度尚存,这才放心。望着满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他心头掠过一丝隐忧——大雪封山,采集野果和与吴老倌的联系都将变得异常困难。
他清理出窝棚门口的积雪,将昨夜编织到一半的运输筐拿到门口借光继续工作。藤条在指尖穿梭,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山下。不知吴老倌是否收到了他关于需要细麻布和陶罐的信?不知那新制的“山酢葛饼”行商是否会认可?这场雪,又会给那条脆弱的供应链带来怎样的影响?
山下,靠山村。赖五顶着两个黑眼圈,带着一身寒气,天刚蒙蒙亮就再次潜伏到了吴老倌屋后的监视点。雪地上只有他自己和手下昨日留下的杂乱脚印,吴老倌那扇破木门依旧紧闭,门前的积雪平整,仿佛无人踏足。那个货郎留下的鼠洞,也被新雪覆盖,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切平静得让人心焦。
跟踪货郎的家丁在天亮前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让赖五既失望又更加确定。那货郎极其警觉,在镇上兜了几个圈子,最后混入了人流密集的早市,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五爷,那家伙肯定有问题!”家丁搓着冻僵的手,哈着白气说道,“寻常货郎哪有那么滑溜?”
赖五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吴老倌就是那个内鬼,那个连接山里山外的枢纽!他现在要等的,就是吴老倌去取鼠洞里的东西,或者,有其他人来接触吴老倌!
“给我盯死了!眼睛都放亮些!谁要是漏了半点动静,老子扒了他的皮!”赖五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对手下说道。
时间在寒冷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日头升高,积雪表面微微融化,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将近午时,吴老倌的屋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赖五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吴老倌披着一件破旧的蓑衣,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把细竹枝扎成的小扫帚,颤巍巍地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他的动作缓慢而吃力,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怕雪水浸湿门槛的孤寡老人。他先从门口扫起,慢慢向外扩展,范围逐渐接近那个藏有鼠洞的墙角。
赖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吴老倌的每一个动作,尤其是他的手。
吴老倌扫到墙角附近时,脚步似乎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扫帚“无意”地往那鼠洞位置一拨,积雪被扫开少许,露出了潮湿的地面和那个黑黢黢的洞口。他仿佛只是随意一瞥,并未停留,继续慢吞吞地清扫着旁边的积雪,整个过程自然无比,没有丝毫刻意停留或探查的迹象。
扫完门前一小片地方,吴老倌似乎耗尽了力气,拄着扫帚喘息了片刻,便又颤巍巍地退回屋里,关上了门。
自始至终,他没有碰那个鼠洞一下。
赖五皱紧了眉头。这老东西,是真没发现,还是已经察觉了,在故意演戏?他心中惊疑不定。若吴老倌已察觉,那这鼠洞就成了一个无用的陷阱,甚至可能是个反诱饵。
“五爷,现在怎么办?”手下低声问道。
赖五眼神闪烁,咬了咬牙:“等!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忍着!就算他不动,那个送信的,或者山里那个小崽子,总会露出马脚!加派人手,把通往野猪岭那几个可能的口子,也都给我暗中看起来!”
他决定双管齐下,既盯死吴老倌,也开始封山查路。
野猪岭上,杨熙对山下围绕他生命线展开的惊心动魄的较量一无所知。他花了大半天时间,清理出一条从窝棚到溪边取水的小径,并加固了窝棚的防风措施。下午,他利用储存的葛根粉和最后一点野果,又试验了一批“山酢葛饼”,试图找到更佳的口感和干燥方法。
他将新出炉的饼子放在烘室边缘慢慢烘着,自己则坐在门口,继续编织那个运输筐。夕阳西下,将雪地染上一层暖橙色,但温度却下降得极快,呵气成霜。
他望着被大雪覆盖、难以辨认的下山路径,心中那丝隐忧再次浮现。这场雪,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危险,也阻断了希望。他不知道吴老倌是否安全,不知道家人是否熬得过这个寒冬,更不知道自己的“山酢”事业,能否挺过这场严寒与潜在风险的双重考验。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破旧单薄的夹袄,将怀里那几十文准备用于下一步采购的钱贴肉藏好,感受着那点冰冷的坚硬感带来的微弱踏实。
山下,赵家大院里,赵德贵听着赖五的汇报,面色阴沉如水。
“老爷,那老东西滑不留手,没当场抓住。但我敢用脑袋担保,肯定是他!而且,通往野猪岭的路,我已经派人暗中卡住了,只要那小子敢冒头,或者有人往山里送东西,准跑不了!”赖五信誓旦旦地保证。
赵德贵冷哼一声:“最好如此。记住,我要的是人赃并获,要把这条线连根拔起!别再给我弄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是!老爷放心!”赖五躬身退下,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凶光。
夜色再次笼罩山野,岭上岭下,一片冰封雪裹。杨熙在窝棚里点起一小堆篝火,借着跳动的火光,仔细打磨着那把新手锄的刃口。火星偶尔迸溅出来,落在干燥的茅草上,发出轻微的“呲啦”声,又迅速熄灭。
他必须做好准备,应对可能因大雪而中断的补给,应对一切未知的变数。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冰雪世界里,他像一头孤独的幼兽,努力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等待着,也准备着。
雪夜的寂静之下,压抑的雷霆正在云层深处积聚,只待那一道撕裂一切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