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斤“山酢”干品的订单,如同一道明确的军令,让杨熙在野猪岭的生活节奏骤然加快。他像一架精密的器械,高效而专注地运转起来。
白日,他背负藤筐与篾刀,更深入险峻之地搜寻晚秋最后的野果。他对“地仙果”和“石枣”的生长习性已了然于胸,目光如炬,总能在一片枯黄中发现那些隐匿的、深紫或橙红的果实。采集时,他遵循着吴老倌隐约提点过的、也是他自己领悟的“取半留根”之道,绝不涸泽而渔,为来年留存希望。
夜晚,窝棚旁的烘室成了不眠之地。炭火被他精心调控,保持着恒定的微热。他轮流值守,翻动石板上的果片,确保每一片都受热均匀,水分被恰到好处地逼出,锁住浓缩的酸甜。空气中终日弥漫着令人心安的食物烘制香气,与山间的寒露清冷交织。
第一批精心制作的五斤果干已然成型,色泽诱人,干爽紧实。杨熙用新制的、内衬洗净阔叶的藤筐盛放,妥善藏好。他估算着进度,按此下去,不出二十日,便能完成订单。但他并未满足于此。
吴老倌上次传来的关于赵家“账目”和“人员变动”的图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这像是一把钥匙,隐约指向赵家那看似坚固堡垒的裂缝。他需要知道更多。
再次来到歪脖子松下,他送出的树皮信内容更为大胆。在确认已备货五斤并保证按期完成的符号旁,他画了一个清晰的“账本”图案,旁边是一个巨大的问号,直接指向那个代表赵家内部“异心者”的瘦高小人。他在询问,账目具体出了什么问题?那离开赵家的,又是何人?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可能让吴老倌身处更危险的探查中。但杨熙知道,若想破局,必须掌握更确切的情报。他将信刻得极深,仿佛要将这迫切的疑问凿入树木的年轮。
等待回音的日子里,他并未闲着。除了继续赶制果干,他开始有意识地利用采集的间隙,沿着山脊线,从不同角度观察山脚下的靠山村和赵家田庄。他默默记下田间劳作佃户的数量变化,赵家院落人员进出的大致规律,甚至留意着通往镇上的那条土路是否有不寻常的车马往来。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虽一时看不出全貌,却可能在关键时刻拼出有用的图景。
数日后,信站终于有了回音。没有新的物资,只有树皮上几道深刻而略显急促的新刻痕。
图案变得复杂而惊心:那个“瘦高小人”被画在了赵家房子外面,身上带着几道斜线,仿佛表示被打或被驱赶。他旁边,散落的“账本”图案被一个巨大的、代表赵德贵的“胖小人”踩在脚下。而之前离开的“背包袱小人”旁边,多了一个指向村外的箭头,箭头末端,画了一个简易的坟墓符号!
杨熙的心猛地一沉。
这图案昭示着:赵家内部的矛盾已然爆发!那个可能发现账目问题的“异心者”,不仅未能扳倒赵德贵,反而被揪出,遭到了严厉的惩罚(身上的斜线),甚至可能已被逐出赵家(身在屋外)。而之前离开的人中,竟有人死了(坟墓符号)!是因为此事被牵连灭口,还是其他原因?
赵德贵的狠辣与掌控力,远超想象。他迅速而残酷地扑灭了内部刚刚冒头的火星。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意味着,短时间内,想从赵家内部找到突破口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赵家经过此番清理,内部只会更加噤若寒蝉,铁板一块。
同时,这也让杨熙对吴老倌的安危产生了极大的担忧。吴老倌能探听到如此深入且血腥的内幕,其本身是否也已引起了赵家的注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内部突破暂时无望,那么,外部施加压力就显得更为重要。行商的这条线,必须牢牢抓住,并尽快将其壮大。
他回到窝棚,看着那几筐已初见规模的“山酢”干品,目光变得无比坚定。这已不仅仅是换取活命的资财,更是他目前唯一能握在手中的、投向赵家高墙的“石头”。
必须确保这批货万无一失。他更加严格地把控着烘制的每一个环节,对已完成的干品反复检查,剔除任何一丝不合格的可能。
野猪岭的夜空,星子清冷。杨熙坐在窝棚口,篾刀在指尖灵活转动,削制着新的盛具。内部的路似乎被堵死了,但外部的路,他要用这“山酢”,一点点凿开。赵家的雷霆手段固然可怖,但也暴露了其外强中干下的恐惧——他们害怕任何动摇其统治基础的事情发生。
而这,恰恰是杨熙的机会。他不能乱,不能急,必须像这岭上的岩石,在风霜中默默积累,等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