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野猪岭的秋意已深,晨起时呵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杨熙那方小小的粟米地,终于迎来了收获。穗头虽因土地贫瘠和初次耕种经验不足而显得稀疏,但那一抹沉甸甸的金黄,在漫山遍野的萧瑟中,依旧耀眼夺目。他小心翼翼地用那柄旧镰刀割下穗头,放在洗净的石板上反复揉搓,看着那黄澄澄、圆滚滚的粟米粒脱落下来,心中涌起的满足感,难以言喻。
收获不多,粗略估算,去壳后或许只得一斗有余。但这并非简单的粮食,这是他用双手在这片荒岭上创造出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产出,意义非凡。他将粟米仔细晒干,装入一个用新篾刀和藤条编就的、致密的小粮囤里,藏于窝棚最深处。这是他的战略储备,是应对凛冬和未知风险的底气。
烘室的运作已步入正轨。他摸索出了最佳的炭火量与烘烤时间,一批批色泽饱满、干湿均匀的“山酢”干品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他用吴老倌新送来的烧酒,结合最后一批晚秋野果,又浸泡了数罐液体“山酢”。窝棚一角,那些陶罐瓦瓮整齐排列,里面酝酿的,是通往外部世界的希望。
他再次前往信站。这次,他带去的是一小包亲手收获、未曾脱壳的粟米样品,用树叶包好,与上次留下的果干放在一起。他在树皮上刻下了一个饱满的粟穗图案,旁边是代表成功的烘室和堆叠的果干,最后,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指向赵家房子的图案——他在急切地等待关于订单数量和赵家内部动向的回音。
回程时,他并未直接返回窝棚,而是绕道去了更高处的山脊。立于高处,视野豁然开朗,能隐约望见山脚下靠山村模糊的轮廓,以及那片属于赵家的、连绵的田庄。他凝视着那个方向,目光锐利。家人的面容、赵家丁的狞笑、吴老倌沉默的援助……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他知道,躲藏只是权宜之计,必须在赵家这头恶兽身上找到弱点,主动出击。
几天后,当他几乎是跑向信站时,心跳如擂鼓。树皮上,终于出现了他期盼已久的明确符号!
行商小人的旁边,画了一个大袋子,袋子旁边标注着“十”字符号,下面跟着三枚铜钱图案。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向一个月亮的符号。
杨熙瞬间解读出来:行商要十斤“山酢”干品,价格是三文钱一斤!并要求在一个月内(月亮代表一个周期)备齐!
三十文钱!这对于长期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的杨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更重要的是,这证明他的“山酢”干品得到了市场的正式认可,这条隐秘的商路,通了!
强压下狂喜,他立刻看向关于赵家的部分。图案有了新的变化:那个代表赵家内部“异心者”的瘦高小人,被单独画了出来,旁边是一个向下指的箭头,指向一堆散落的、类似账本的东西。而在赵家房子外面,画了几个背着包袱离开的小人。
杨熙蹙眉深思。这图案似乎表明,那个“异心者”可能是在账目上发现了问题(箭头指向散落账本),或者因为某事(利益分配不公?)而处于低落或不满状态(向下箭头)。而赵家外面离开的小人……是遣散了下人?还是有了其他人员变动?
信息依旧模糊,但指向性更明确了。赵家内部,确有不稳。
他仔细收好吴老倌放在树洞里的回馈——一小包珍贵的糖块和一小坛品质更佳的烧酒。糖块他舍不得吃,小心收好,准备关键时刻补充体力或作为特殊交换物。烧酒则是扩大生产的及时雨。
回到窝棚,杨熙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十斤果干,听起来不多,但全靠他一人手工采集、处理、烘制,工作量巨大。他必须制定周密的计划。
他扩大了采集范围,更加冒险地深入岭中入迹罕至之处。烘室日夜不停地运转,他轮换着添加炭火,翻动果干,确保每一批都达到最佳品质。手臂因反复劳作而酸胀,指尖被篾刀和藤条磨出了新茧,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在忙碌的间隙,他对着那代表赵家内部矛盾的图案,反复思量。账目问题……人员变动……这或许是可以利用的突破口。若能知晓具体缘由,或许能借力打力,让赵家内部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他需要更具体的情报。下一次树皮信,他必须冒一点险,尝试询问更深入的信息。同时,他也要确保这第一批货,必须完美交付,建立起与行商之间的初步信任。
粟已归仓,果正飘香。杨熙在野猪岭的寒风中,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弓,积蓄着力量,瞄准了山脚下那个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他的反击,将从这十斤看似微不足道的“山酢”干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