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野猪岭的层林尽染,不再是单一的墨绿,而是泼洒开斑斓的赭黄、深红与金褐。风过处,带下片片枯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更显山野的空寂。晨露也愈发寒重,在草叶尖凝结成霜,昭示着严冬的脚步日益临近。
杨熙肩头的伤已大好,只留下一条深色的疤痕和偶尔天气骤变时一丝隐隐的酸胀。他的身体在规律的劳作和勉强充足的食物滋养下,褪去了逃难时的虚弱,变得精干而结实,皮肤也被山风和日头镀上了一层深沉的色泽。
他将吴老倌送来的那包陌生种子,视为珍宝。虽然不知其名,但凭借对草木的直觉和从杨老根那里学来的经验,他选择了一处背风向阳、土质相对肥沃的角落,精心翻整,将那些乌黑油亮的种子一粒粒播下。每日浇水,驱赶偶尔来啄食的山雀,成了他新的功课。这未知的作物,连接着吴老倌的期望与他自身对未来的憧憬。
窝棚旁的“试验田”里,粟米苗已抽出了细弱的穗子,在秋阳下泛着青黄的光泽,虽然稀稀拉拉,产量注定微薄,但每一株都代表着秩序与希望,与周遭野蛮生长的山林截然不同。那些移栽的“地仙果”和“石枣”幼苗,也大多成活,在精心照料下挺过了最初的萎蔫期,开始适应新的土壤。
他定期检查那几罐浸泡中的“山酢”。烧酒的力量逐渐驯服了野果的尖酸,酒液的颜色变得深邃,果肉饱满而柔软,散发出愈发醇和复杂的香气。他分别取出一小点晒干和烘烤的果干,与浸泡的成品一同品尝,仔细比较着风味层次的差异,在心中默默完善着他的“配方”。
与吴老倌的“树皮信”往来,成了他生活中最具仪式感也最牵动心神的部分。他再次来到歪脖子松下,发现上次留下的关于果干的信息旁,多了一个新的刻痕——一个行商模样的小人,手里举着几枚铜钱,脸上画着一个简单的、代表笑容的弯月嘴。
行商对果干样品很满意!甚至可能初步确定了价格!
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全身。他强压下激动,用炭条在树皮上慎重地画下回应:一个更大的“山酢”罐子,旁边是代表晒干和烘烤的符号,罐子下方,则画了一道向上的箭头。他在询问,行商需要多少?下一次交易的数量。
同时,他也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赵家的房子图案,房子外面,那个带着“问号”指向内部的小人旁边,他添上了一个更隐晦的符号——一只耳朵。他在询问吴老倌,关于赵家内部那个可能存在的“异心者”,是否有更确切的消息。
传递完信息,他回到窝棚,开始为可能的“订单”做准备。他需要更多的野果,更有效率的加工方法。阳光晒制受天气影响太大,炭火烘烤则耗费燃料和时间。他凝视着灶坑里明明灭灭的炭火,目光落在了窝棚顶上那些厚实干燥的茅草上……能否建造一个更专业的、利用烟火余热的小小烘室?
这个想法让他坐不住了。他起身,开始绕着窝棚仔细勘察地形。最终,他选定窝棚背风的一面,利用现成的坡坎,搬来石块,混合泥土,开始垒砌一个低矮的、如同缩小版窑炉的构造。顶部留出排烟口,内部架设耐火的薄石板。他计划将日常炊饮的灶坑烟火,通过一条浅沟引一部分到这“烘室”下方,利用其持续的低热来烘干果干。
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他做得极其专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汗水混着泥土沾满了他的脸颊和手臂,但他眼中闪烁着创造的光芒。当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洒向岭上时,那座小小的、粗糙却结构分明的烘室已初具雏形。
晚风吹过,带着山林深处成熟的野果芬芳和泥土的气息。杨熙坐在新垒的烘室旁,就着溪水啃着硬邦邦的杂粮饼,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金风送爽,玉露生寒。在这看似萧瑟的深秋里,希望正如同那罐中悄然发酵的“山酢”,在时间的催化下,慢慢积累着破茧而出的力量。他不再仅仅是躲避追捕的逃亡者,更像一个在这荒岭之上,默默耕耘、等待收获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