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那罐被寄予厚望的“醉果”,在杨老根每日谨慎的嗅探和判断下,终于被宣布“火候到了”。启封的那一刻,一股远比之前浓郁醇厚、融合了野果酸甜、酒液凛冽与蜂蜜温润的复杂香气扑鼻而来,甚至盖过了地窖中原本的土腥和霉味。浸泡的野山稔和酸枣变得饱满而柔软,呈现出深宝石般的紫红色,酒液也染上了淡淡的琥珀色。
杨熙小心地取出一小部分,装入一个洗净晾干的小陶罐中,这便是他准备送出的样品。同时放入包裹的,还有周氏最新编织的、带着“福”字纹样的精巧小提篮,一包品相上乘的黄芩,以及几块他反复试验后得到的、口感相对最好的“干粮饼”。最重要的,是那片刻满了问题与需求的薄木片。
这一次的潜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紧张。包裹里的东西,代表着他们现阶段所能拿出的最高水准,也承载着对未来的全部试探。杨熙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每一次穿过屋后荆棘丛的刮擦声,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划过。
他将包裹稳妥地塞进那个熟悉的鼠洞,如同投入一个决定命运的赌注。回程的路上,他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直到重新钻回灶间,被那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烟火气息的空气包裹,才稍稍安定下来。
等待,依旧是煎熬的。但这一次,家人的心中除了焦虑,更多了几分明确的期盼。他们不再像最初那样茫然地恐惧,而是有了具体的等待目标——关于价格,关于需求,关于那条生意的未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色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春雨。一个挑着空粪桶、戴着破斗笠的佝偻身影,晃晃悠悠地沿着村后那条鲜有人至的小路走了过来,看方向像是刚从自家田地施肥归来。守在杨家屋后坡地方向的那个家丁,正靠在柴垛上打盹,被脚步声惊醒,抬眼瞥了一下,见是村里常见的穷苦老农打扮,粪桶也是空的,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快走,并未过多留意。
那老农低着头,脚步蹒跚地经过杨家院墙,在靠近屋后荆棘丛的某个瞬间,他的身体似乎微微一个踉跄,手极快地在墙根某处拂过,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物件便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杂草丛中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整个过程不到一息之间,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挑着空粪桶,晃晃悠悠地走远了,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一直透过窗隙紧张观察的杨熙,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得分明,那个佝偻的身影,那看似无意的一拂……是吴老倌!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用了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伪装成施肥归来的农户,利用了家丁的松懈和对污秽之物的本能厌恶,完成了这次危险的传递!
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杨熙才按捺住激动,趁着夜色完全降临前,以最快的速度,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出,将那个油布包取了回来。
回到屋内,在油灯下,一家人屏住呼吸,看着杨熙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
里面是两样东西:一包比上次分量更足、品质也似乎更好些的粗盐,还有一小袋……竟然是黄澄澄的小米!虽然只有两三斤,但那金灿灿的颜色,比糙米更显珍贵!
而在小米袋子的最底下,同样压着一小卷纸条。
杨熙深吸一口气,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依旧歪扭,却比上次似乎稍微流畅了些:
**“福篮价昂,黄芩如常。异果名‘山酢’,客喜,询量少,价未定。干粮糙硬,可充行脚。盐粟易之。腿恙需何药?”**
信息量巨大!
“福”字篮卖出了高价!黄芩维持了稳定价格。“醉果”被客人命名为“山酢”,并且很喜欢,但嫌量太少,价格还没最终确定!干粮饼被认为粗糙坚硬,但可以作为行路人的干粮!而吴老倌,竟然主动询问杨大山还需要什么药材!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刷过每一个人的心田。周氏捂着嘴,眼泪涌了出来,这次是纯粹的喜悦。杨老根重重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切的笑容。杨大山看着那袋金灿灿的小米和关于腿药的询问,眼圈也红了。
杨熙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不仅得到了积极的反馈,更得到了宝贵的市场信息!“山酢”这个名字很好,他们可以沿用。量少的问题,意味着需求存在,他们需要想办法扩大“生产”。干粮饼有缺点,但也有特定的市场,可以继续改进。
最重要的是,吴老倌展现出了超出预期的可靠和细心!他不仅传递物资和信息,甚至开始关心杨大山的伤势,主动提供进一步的帮助!
这条秘径,不仅传回了救命的盐和粟,更传回了无价的信心和方向!
“下次,”杨熙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锐利而明亮的光芒,“我们送更多的‘山酢’,改进的干粮饼,还有……告诉吴爷爷,需要续筋壮骨的药材!”
生机,正沿着这条用智慧和勇气开辟的秘径,源源不断地涌入这被围困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