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家丁的手即将碰到杨熙的瞬间,杨熙猛地向前一步,声音清亮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镇定:
“赵管家!且慢!”
赵福被他这一声喝得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小子,你想反悔?”
“并非反悔。”杨熙目光直视赵福,毫无惧色,“当初约定是十天后若还不上,再谈抵债之事。如今我们并非不还,而是确实能力有限,先还上一部分以表诚意。赵管家二话不说就要拿人,莫非赵府行事,竟如此不给人留活路,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吗?”
他声音不小,左邻右舍虽然不敢开门,但肯定都竖着耳朵在听。
赵福脸色一变,他确实没料到这杨家小子如此牙尖嘴利,还懂得拿名声说事。他阴恻恻地道:“七十文钱,连利钱都不够!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赵管家,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都艰难。这七十文,是我爹拖着伤腿,我病体初愈,冒着严寒进山,一点一点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杨熙语气带着适度的悲愤,既是说给赵福听,也是说给潜在的邻里听,“我们杨家若有赖账之心,早就举家逃荒去了,何苦在此苦苦挣扎,还将这血汗钱奉上?赵管家若执意此刻拿人,无非是得到我一个半大病弱之身,于赵府无益,反而坐实了赵府逼死佃户的恶名!若逼得我家破人亡,剩下的租子,赵府又去找谁要?”
杨熙句句在理,既点明了自家的艰难和努力,又点出了赵府逼人太甚可能带来的后果——名声受损和债务可能彻底落空。
赵福眼神闪烁,他确实被说动了部分。为一个半大小子坏了东家名声不划算,而且看杨家这破落样子,真逼死了,剩下的租子确实难要。但这小子如此顶撞,让他下不来台。
杨熙察言观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语气稍缓,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赵管家,请您回去禀明赵老爷,我们杨家绝非赖账之人。这七十文先行奉上,剩余部分,待夏收之后,我们必定连本带利一并还清!若到时还不上,我杨熙自愿签下活契,入赵府为仆,绝无怨言!还请赵管家和赵老爷,宽限这几个月,给我们一条活路,也是给赵府的租子一份保障!”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表明了还款的决心和计划,又再次强调了“人质”的最终保证,还暗指逼死他们等于断了租子来源。
赵福盯着杨熙看了半晌,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冷哼一声,将七十文钱揣进怀里:“哼,牙尖嘴利!好,我就再信你们一次!记住你说的话,夏收之后,若是再见不到粮食,就别怪赵府不讲情面!我们走!”
说完,带着家丁,悻悻而去。
看着赵福等人走远,周氏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被杨老根扶住。杨大山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熙哥儿……你……”杨大山看着儿子,又是后怕又是欣慰。
杨熙这才感觉心跳如鼓,刚才全凭一股心气撑着。他缓了口气,对家人说道:“暂时没事了。我们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
回到屋里,关上门,一家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夏收……也只有不到四个月了。”杨老根蹲在炕边,吧嗒着空烟杆,眉头紧锁,“就算把那两亩薄田伺候好了,交了租子,剩下的恐怕也刚够糊口,哪里还有余粮还债?”
“光靠种地肯定不行。”杨熙肯定地说,“我们必须想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周氏愁容满面。
“山里的药材。”杨熙目光坚定,“现在天冷,能找到的不多。但开春之后,万物复苏,能挖的药材会多很多。而且,我们不能只靠野生采集。”
“不靠野生靠什么?”杨大山不解。
“种植。”杨熙吐出两个字,“我们可以自己种!”
“种……种药材?”杨老根和杨大山都愣住了。庄稼他们都种不好,还能种那么金贵的药材?
“不是那种特别名贵的。”杨熙解释,“就像我们找到的柴胡、黄芩,还有一些常见的,比如板蓝根、薄荷之类的。这些对土地要求不高,可以在咱家那两亩薄田的田埂、边角地方试种。就算产量不高,积少成多,也是一笔收入。而且,它们生长周期和粮食不太冲突。”
这个想法过于新奇,让杨老根和杨大山一时难以消化。种了一辈子粮食,从没想过地里还能长出来卖钱的东西。
杨熙继续道:“另外,木薯我们也要扩大种植。后山那几丛要保护好,开春后可以分根移栽。这东西产量高,顶饱,有了它,我们心里不慌,才能腾出更多精力去弄钱。”
他描绘的蓝图,虽然艰难,却条理清晰,为这个陷入绝境的家庭指明了一条可以努力的方向。
“还有,”杨熙看向周氏,“娘,您的手巧,除了织布,能不能试着用芦苇、柳条编些筐、篮子、席子?哪怕卖不了几个钱,也能贴补家用。”
周氏闻言,连忙点头:“能!娘会编!以前是没心思,也没材料,往后我多去砍些苇子回来!”
绝望的气氛渐渐被一种忙碌的、充满希望的筹划所取代。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挥动锄头。
夜晚,杨熙躺在冰冷的炕上,听着窗外依旧呼啸的北风,心中盘算着。粮食、药材、编织品……开源节流,点点滴滴。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艰苦的生存战争。
但他相信,只要方向对了,一步一步走下去,这个家,一定能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