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田间管理占据了杨熙大部分时间和精力,但肉食的补充和皮料的积累并未停止。只是夏季的狩猎,与春秋时节相比,策略必须做出调整。
茂盛的植被为动物提供了绝佳的隐蔽所,动物的踪迹也变得愈发难以寻觅。大型猎物如鹿、獐子,更加警觉,活动范围更深,轻易不会靠近山谷核心区域。杨熙将狩猎的重点放在了中小型动物上,主要是野兔和山鸡。
他改进了陷阱的设置。不再追求一击致命的威力,而是更注重隐蔽性和触发灵敏度。他在野兔经常活动的灌木丛边缘、山鸡觅食的草甸附近,设置了大量小巧的绳套陷阱。这些陷阱用细麻绳(树皮纤维制成)和富有弹性的细枝做成,伪装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专门针对这些机警但相对常见的小型猎物。
同时,他更加依赖弓箭进行主动出击。夏季清晨和黄昏是动物活动相对频繁的时段。他会带着弓,沿着山谷边缘,那些植被与岩石交界、或者有水源的地方耐心巡视。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草丛和林地间隙。
这是一场耐心与敏锐度的较量。他需要从风吹草动的细微差别中,分辨出是自然摇曳还是有活物穿行;需要从几乎被草木掩盖的模糊足迹和粪便,判断出动物的种类、大小和经过的时间。有时潜伏半个时辰,可能只为射出一箭,而这一箭也可能因目标的瞬间警觉而落空。
这一日黄昏,他在一片靠近溪流的栎树林边缘,发现了一串新鲜的、属于成年野兔的足迹,足迹通向一丛茂密的荆棘。他停下脚步,隐身在一棵大树后,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果然,不多时,一只灰褐色的野兔小心翼翼地从荆棘丛中探出头来,左右张望,然后蹦跳着来到林间空地上,低头啃食青草。
距离约三十步,有微风,视线良好。杨熙缓缓拉开弓弦,冻伤痊愈后依旧略显粗糙的手指稳稳扣住弓弦,目光透过箭簇的准星,锁定野兔头部稍前的位置。他调整着呼吸,感受着心跳的平稳。
撒放!
箭矢悄无声息地离弦,划过傍晚微凉的空气。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野兔应声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箭矢精准地贯穿了它的脖颈。
成功猎获的喜悦是短暂的,更多的是对技艺得到验证的平静。他走过去,提起尚有余温的野兔,拔出箭矢,检查了一下燧石箭镞,完好无损。他将野兔挂在腰间,继续沿着预定的路线巡视。
夏季狩猎,收获往往不大,有时奔波整日,也只有一两只野兔或山鸡入账。但他并不气馁,将这视为维持手感、锻炼观察力的日常功课。猎获的皮毛虽然小块,但他也仔细鞣制保存,积少成多,预备将来拼接使用。
当他踏着夜色返回营地,腰间挂着有限的猎获时,心中并无多少失落。他清楚地知道,夏季并非狩猎的黄金季节,维持基本肉食供应,保持狩猎技能不生疏,便是成功。真正的积累,要等到秋高气爽、动物为越冬囤积脂肪之时。
艰苦,在于收获与付出的不成正比,在于在闷热植被中穿梭的辛苦,在于长时间潜伏等待的寂寞。
变好,则在于他更加了解动物的夏季习性,陷阱设置更加巧妙刁钻,箭术在有限的实战机会中愈发沉稳精准。他对这片山林的理解,随着季节变换而不断加深,狩猎不再仅仅是力量的角逐,更是智慧与耐心的博弈。
夏夜漫长,闷热尚未完全消退,虫鸣蛙鼓声响成一片,更显得山谷空旷寂寥。杨熙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坐在窝棚外的火堆旁,就着跳跃的火光,进行着每日雷打不动的工具维护工作。
他先检查了那把拓木弓。弓臂因长期使用和夏季潮湿的空气,需要格外精心的保养。他用一块柔软的鹿皮,蘸着精心熬制的桐油,细细擦拭着弓身的每一寸,特别是弦槽和弓臂结合处。桐油渗入木材纹理,既能增韧,又能有效防潮防虫。保养好的弓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弓弦紧绷,仿佛随时准备着下一次震颤。
接着是箭矢。他逐一检查箭杆是否笔直,燧石箭镞是否牢固,尾羽是否有破损或松动。损坏的进行修复,完好的则用细砂石打磨光滑,减少飞行阻力。这项工作极其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但他做得一丝不苟。这些箭矢是他远程力量的延伸,是狩猎和防卫的保障,不容有失。
最后是那些铁器——柴刀、锄头、以及那几把简陋的“打铁”工具。他用沾了细沙的布块,仔细打磨掉上面沾染的泥土和锈迹,直到刃口重新泛起青黑色的冷光。夏季潮湿,铁器极易生锈,保养必须勤快。
做完这些,夜已深了。虫鸣声似乎也稀疏了些。他并没有立刻睡去,而是就着将熄未熄的火堆余光,拿出了记录用的树皮和炭笔。
这已成为他另一个重要的习惯。他会在树皮上记录下当日的劳作:田地的情况(秧苗长势、杂草种类、是否追肥)、狩猎的收获与见闻(动物踪迹、陷阱效果)、天气变化、以及任何新的发现或尝试(比如鱼笼的改进、某种新野菜的口感)。字迹歪斜粗糙,但内容具体而真实。
他不仅是记录,更是在总结和思考。比如,他会对比不同区域秧苗的长势,思考造成差异的原因;会分析哪些地方的陷阱更容易有收获,总结规律;会回想箭矢脱靶的原因,是风的影响还是预判失误。
这种静夜的独处与反思,是他与自己对话的时刻。白日的劳作是身体的投入,夜晚的记录与思考则是精神的沉淀。这让他不至于在日复一日的艰苦生活中变得麻木,而是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的认知和不断提升的自觉。
孤灯(煤油灯)如豆,映照着他专注而平静的脸庞。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动,那里面没有了初入山林时的惶恐,也少了些得知家人境况时的焦灼,多了几分历经风雨后的沉稳与坚定。
他偶尔会抬起头,望向北方——靠山村的方向。思念如同夜风,无孔不入。但他已学会将这份思念转化为更具体的行动力——更努力地经营这片山谷,积累更多的资源和能力,为那个不知何时能够实现的团聚梦想,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艰苦,是这漫漫长夜里独自承担的寂寞,是无人分享喜悦与忧愁的孤独。
变好,则在于这孤独中养成的自律与坚韧,在于这静夜里不曾停止的思考与积累。他的内心世界,如同这幽谷的夜晚,看似寂静,实则蕴藏着蓬勃的生机与指向明天的力量。
夜话的对象,只有孤灯与自己的影子,而话题,永远是生存、成长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