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粗糙的水车在溪流中“嘎吱”作响,缓慢而固执地旋转着,像是一个笨拙的嘲笑,嘲笑着杨熙连日来的心血与执念。它转动着,除了消耗水流的力量和制造恼人的噪音外,别无他用。杨熙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湿透的裤腿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凉意,却远不及心底那份因徒劳无功而生的冰冷。
他知道问题所在。水车需要“伙伴”,需要一套能将旋转力量传递出去的传动机构。他的目标很简单,哪怕只是驱动一根木杵,能帮他反复捶打葛根,省去手臂机械重复的劳累,便是巨大的成功。
他的目光落在水车那根作为轴心的、略显弯曲的木棍上。第一个念头是“齿轮”。他见过镇口铁匠铺门口堆放的一些废弃齿轮,虽然锈迹斑斑,但那相互咬合、传递力量的方式,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他没有铁,只能尝试用木头制作。
他选择了质地最坚硬的青冈木剩余料,用柴刀和篾刀,试图切削出带有齿牙的木轮。这比制作水车辐条更难十倍。齿牙需要均匀,大小一致,才能平稳咬合。他削坏了一块又一块木料,不是齿牙大小不一,就是角度不对,或者干脆在切削过程中整个木料劈裂。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失败的作品上。 frustration 再次涌上,比之前更甚。他几乎能想象出两个木制齿轮勉强咬合后,在水车那本就微弱的力道下,要么打滑空转,要么直接崩断齿牙的场景。这条路,以他目前的条件和技艺,似乎走不通。
他丢开手中又一个削废的木轮,那东西滚落在地,像他此刻的心情。他站起身,走到水车边,看着那单调旋转的轮子,一股无力感攫住了他。空有想法,却无实现的能力,这种感觉比单纯的身体劳累更让人疲惫。
他需要另一种思路。齿轮不行,能否用更简单的方式?他的目光在溪边扫视,最终落在那潺潺流动的水流本身,以及水车叶片被水流冲击的瞬间。
杠杆?连杆?
一个模糊的概念在他脑中成形。他不需要将旋转变成另一种旋转,他只需要将水车旋转时某个点的上下或前后运动,转换成木杵的上下捶打。
他再次蹲在泥地上,用树枝画了起来。如果在水车的辐条上,固定一个凸出的榫头,当水车旋转时,这个榫头会做一个圆周运动。如果能用一根长木杆(连杆)一端连接这个榫头,另一端连接着可以上下活动的木杵……当榫头转到最高点时,通过连杆将木杵提起;转到最低点时,木杵落下……如此循环,不就实现了自动捶打吗?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它避开了制作精密齿轮的难题,只需要一根结实的连杆和合适的连接点。
他立刻行动起来。重新调整水车的一根辐条,在上面牢固地加装了一个短木棍作为凸榫。然后,他砍来一根长长的、富有弹性的竹竿作为连杆。一端用皮绳活扣套在凸榫上,另一端,他打算连接一根垂直的木杵。
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竹竿韧性虽好,但连接点不稳固,水车转动时,竹竿不是脱开,就是扭曲变形,根本无法有效传递力量。木杵的引导也是个问题,它需要在一个固定的轨道里上下运动,否则只会胡乱摆动。
他尝试制作一个简单的木架作为导轨,用石斧在厚木板上费力地凿出一个圆孔。这个过程同样艰难,凿出的孔洞歪歪扭扭,木杵在里面移动滞涩,摩擦巨大。
当他终于将这套更加简陋、更加复杂的装置勉强组装起来,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水流推动水车,凸榫带动竹竿,竹竿试图拉动木杵时——
“咔嚓!”
一声脆响,竹竿在与凸榫连接处因为扭曲和受力不均,断裂了。木杵卡在粗糙的导轨里,纹丝不动。水车依旧在转,凸榫依旧在划着圆圈,但整个传动系统已经彻底瘫痪。
又一次失败。而且,比第一次纯粹的观赏性失败,更让人挫败。这一次,他看到了可能的路径,却倒在了更具体的执行难题上。
杨熙站在原地,看着那断裂的竹竿和卡死的木杵,沉默了许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乱石滩上。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再去拆卸那残破的装置。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捡起那截断裂的竹竿,看了看断口处参差不齐的纤维。
他将竹竿扔进溪水,看着它被水流带走。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片需要锄草的田地。
今天,水车没有帮他捶打葛根。
今天,他依然需要依靠自己的双手。
但是,当他再次握住锄柄,感受着那熟悉的粗糙与沉重时,脑海中却不再只有疲惫。
那失败的水车和传动机构,像一颗种子,虽然未能破土,却已深埋在他思维的土壤里。他知道了有一种力量可以借用,知道了有一种方式可以省力,尽管他还没有找到正确的那把钥匙。
这种认知本身,就是一种缓慢的“变好”。它让他在艰苦的体力劳作之外,开辟了另一个战场——一个与材料、力学、 的搏斗,同样艰苦,却可能带来更大变革的战场。
他锄着草,动作稳定。汗水依旧,疲惫依旧。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