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布卷上的地图远比杨熙自己绘制的要精细得多。不仅标明了靠山村、野猪岭、荒祠、他之前藏身的石洞,还延伸到了更远的、他从未涉足的山脉。几条隐秘的小径,几处不易发现的水源,甚至一些小型岩洞的位置都被清晰地标注出来。在地图边缘,还有关于季节风向、野兽活动区域的简要备注。
这绝非普通猎户或樵夫能掌握的信息。杨熙对吴老倌“前军中斥候”的猜测又笃定了三分。只有经过严格训练、执行过野外侦察任务的人,才会如此注重地理信息的收集与记录。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关于草药的标注上。“三七,喜阴湿,见于黑风坳背阴石隙”、“金银花,抗旱,多生于南山坡灌木丛”、“薄荷,溪边常见”……林林总总,有十几种之多,旁边还简单注明了采摘时节和初步处理方式。这其中,大部分是常见药材,但也有几样,如“黄精”、“玉竹”,标注着“味甘,可食,补气”,显然是兼具食用与药用价值的宝贝。
吴老倌让他拓宽根基的思路,瞬间有了清晰的路径。单纯依靠野果和葛根,原料受季节和地域限制太大。若能引入这些山野药材,不仅能让“山酢”产品线更加丰富(例如开发药膳葛饼、草药茶饮),甚至可能开辟出单独的药材加工和销售渠道。这是一条更具潜力和抗风险能力的路。
他将地图上的关键信息迅速抄录到自己的树皮笔记上,然后将油布卷凑到火边,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这是吴老倌的命令,也是生存的准则。
接着,他看向关于“德昌号”的备注。行文同样简洁:“东家姓胡,与县衙钱粮师爷有姻亲,亦与州府漕帮有丝缕联系。交易爽快,然重利,不可露底,不可赊欠。”
杨熙深吸一口气。果然,能做大生意的,没有简单的背景。“德昌号”如同一把双刃剑,能帮他快速销售产品,积累资金,但也可能因利益反噬,或者因其复杂的背景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吴老倌的提醒非常及时,未来与“德昌号”打交道,必须更加谨慎,守住底线,不能过度依赖。
他将这些信息也牢牢记在心中。未来的商业策略需要调整:稳住“德昌号”这条现有渠道,同时或许可以通过其他行商,或者利用王老栓这类人,尝试接触更小型、更可控的本地店铺,分散风险。
接下来的几天,杨熙的生活重心除了维持现有的“山酢”生产,又增加了两项:研究地图,规划新的采集路线;以及利用手头已有的少量草药(如之前发现的野蒜、以及地图上标注的、在附近就能找到的薄荷),开始进行极小规模的试验。
他尝试将薄荷嫩叶捣碎取汁,混合入葛粉中,蒸制出的葛饼带着一股清凉的香气,别有一番风味。他又将野蒜烤干磨粉,混入盐巴,做成简单的调味料,用于蘸食肉干或拌入粥中,极大地改善了单调的饮食。
这些小小的成功,带来了巨大的鼓舞。地窖里开始飘起淡淡的、混合的草药清香,这香气仿佛带着生命力,驱散了部分阴霾和压抑。
同时,他也没有放松对外界情报的收集。再次见到王老栓时,他重点询问了赵元的情况。
“赵家大少爷?”王老栓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杨熙会问起他,“他……他前几天从镇上回来了。听说福管家出事,他好像还挺……挺平静的?就是跟着老爷处理些外面的事情,见见来吊唁……哦不,来拜访的客人。话不多,看着比他爹还沉得住气。”
王老栓的描述很模糊,但“沉得住气”三个字,让杨熙心中的警惕又提高了一分。在家族遭逢巨变时,一个年轻人的“平静”,往往比愤怒更值得警惕。
“继续留意他,看他接触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杨熙吩咐道,又额外给了王老栓一些赏钱,让他有机会的话,多打听镇上“德昌号”胡东家的风评。
日子就在这种忙碌、警惕与充满新探索的状态中度过。地窖外的世界,赵家的风波似乎渐渐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或许正在重新汇聚。地窖内的少年,则在艰辛中,如同春日的藤蔓,努力地向着阳光可能照进来的方向,顽强地伸出新的触角,探寻着新的可能。希望的微光,似乎在这不懈的探索中,又变得明亮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