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弥漫着一股尘土与岁月交织的沉闷气息,但出乎意料的干燥。杨熙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如同擂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了许久,直到确认洞外除了风啸水鸣再无其他可疑声响,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眼睛逐渐适应了洞内的昏暗。借着从洞口藤蔓缝隙透入的微光,他勉强能看清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天然石穴,约莫半间屋子大小,穹顶不高,需低头才能站立。地面是粗糙的岩石,但出乎意料的平整,似乎被人为地清理过。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开始探索这个临时的避难所。在洞穴最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脚碰到了一件硬物。低头看去,那是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半埋在碎石下的物件。
心猛地一跳。他蹲下身,拂去上面的浮尘,解开已经有些发硬发脆的油布。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是一把保养得极好的手斧,木柄光滑,斧刃在昏暗中泛着幽冷的青光,远比他那把旧柴刀要锋利、沉重。旁边,还有一个火镰,一小包用油纸密封的火绒,以及一个扁平的、沉甸甸的皮囊。他解开皮囊系绳,里面竟然是满满一囊黄澄澄的小米!虽然不多,约莫只有两三斤,但在此时此地,无异于救命的神粮!
皮囊旁边,还有一个小陶罐,封口处用泥巴仔细糊着。他小心地敲开泥封,一股浓郁的、带着药味的酒香扑鼻而来——是品质上佳的烧酒!分量约莫有他之前得到的那个小坛子的一半。
在这些东西的最底下,压着一块巴掌大小、打磨得相对光滑的石板。石板上,用炭条画着几个极其简洁的符号:一个箭头指向洞穴深处的一面石壁,旁边画着一个水波的图案;另一个符号,则是一个圆圈,里面点了三个点。
杨熙拿着石板,手指微微颤抖。是吴老倌!一定是他!他不仅预料到自己可能会被逼入绝境,逃到这里,还提前在此储备了生存所急需的物资——武器、火种、粮食、净水(水波符号指向的可能是渗水点或取水处),甚至还有可以用来消毒、驱寒或者……继续制作“山酢”的烧酒!那个圆圈三点,或许代表“安全”或“等待”?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震惊涌遍全身。吴老倌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能做到这一步?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乡村孤老所能拥有的能力和远见。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生存是第一要务。
他按照石板指示,走到那面石壁前,仔细摸索。果然,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岩石有些潮湿,有一道极细的水线沿着石缝缓缓渗出,在下方的天然石洼里积了薄薄一层清澈的水。他掬起一捧尝了尝,冰冷甘冽,是可以饮用的活水!
解决了水源,他心中大定。有了火镰和火绒,生火也不再是问题。他在洞穴中央找了一处相对开阔、头顶有细小裂缝可以排烟的地方,收集了一些洞内干燥的苔藓和枯藤,熟练地敲击火镰。火星溅落在火绒上,冒起一缕青烟,他小心地吹气,橘红色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驱散了洞穴的黑暗和部分寒意。
他将火堆生得旺了些,脱下湿透的草鞋和裤腿,放在火边烘烤。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僵硬的手指也恢复了灵活。他取了一小撮小米,混合着外面采集的冻野莓和地衣,用那个小陶罐(他倒出了一半烧酒到自己的水囊里备用)架在火上,煮了一罐稀薄却热气腾腾的粥。
热粥下肚,一股久违的暖意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几乎让他落下泪来。这是自大雪封山、断粮以来,他吃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
安全感暂时回归,但他的警惕并未放松。洞口被他用枯藤和积雪重新伪装好,只留一丝缝隙观察外面。他握着那把沉手的手斧,感受着金属传来的冰冷和坚实,心中稍安。这把斧头,无论是防身还是砍伐,都比柴刀强太多了。
他清点着吴老倌留下的“遗产”:手斧一把,火镰火绒一套,小米约三斤,烧酒约两斤,还有那个指引他的石板。这些物资,如果省着用,足以让他在这洞穴里支撑上十天半个月。
吴老倌的意图很明显:让他在这里隐藏起来,避过风头。
但杨熙的心却无法完全平静。窝棚肯定回不去了,赵家的人搜查无果,会不会扩大范围,找到这里?家人现在怎么样了?吴老倌暴露了吗?行商的线是不是彻底断了?
他靠在石壁上,望着跳跃的火光,眉头紧锁。被动躲藏不是长久之计。赵家不除,他和家人永无宁日。吴老倌冒着天大的风险为他铺设生路,他更不能辜负这份期望。
他需要了解更多外面的情况,需要知道吴老倌是否安全,需要重新建立起联系。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石板上,落在那代表“等待”的符号上。
等待,不是坐以待毙。而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他将剩下的烧酒重新封好,将小米仔细藏起。手斧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拨开洞口的藤蔓,望向外面依旧被冰雪覆盖的山岭,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雪还在零星飘落,掩盖了世间许多痕迹,但也可能掩盖掉一些正在酝酿的风暴。他必须利用这段被迫“等待”的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准备好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洞穴之外,搜山的家丁们因为天气恶劣和毫无所获,在天黑前悻悻地撤下了山。赖五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加派人手,盯死下山的所有通道和吴老倌,相信杨熙只要还在山里,迟早会露出马脚。
他却不知道,他苦苦搜寻的目标,此刻正藏在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地方,拥有着超出他预料的生存资源,并且,一颗复仇和反抗的种子,正在那少年的心中,于冰雪覆盖之下,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