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露浸透了杨熙单薄的衣衫,与奔跑后火热的体温交织,带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寒颤。肩头的钝痛在短暂的肾上腺素消退后,变得清晰而持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区域的肌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趴在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充斥着鼻腔,耳朵却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极力捕捉着远处山林中的任何一丝异响。
追兵的声音似乎已经远去,但危险并未解除。他知道,赵家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天亮之后,更严密的搜捕必将展开。这片山林虽大,对于熟悉地形的赵府家丁和可能被驱使的村民来说,并非无法搜寻。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藏身。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脱力和肩伤,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牵动了伤处,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他咬紧牙关,用未受伤的右手撑地,一点点挪动身体,靠向旁边一棵粗壮的老树。
喘息稍定,他开始检查自己的处境。除了肩头的伤,身上还有多处被荆棘划破的血痕,火辣辣地疼,但都是皮外伤,不足以致命。最麻烦的是肩伤,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臂,一阵剧痛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恐怕是伤到了筋骨。
包裹丢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那里不仅有他们全家赖以换取生计的“山酢”和“如意”香囊,更有那块刻着信息和需求的木片!一旦落入赵家手中,吴老倌这条线就彻底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活下去,才是对家人、对吴老倌最大的负责。
他仔细回想刚才逃亡的路线和那声救命的咳嗽。咳嗽声来自乱石堆附近,而后来山坡上的动静,明显是为了引开追兵。是谁在帮他?在这靠山村,除了吴老倌,还有谁会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帮助被赵家围困的杨家?
难道是……吴老倌本人?他年纪那么大,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可若不是他,又能是谁?
谜团萦绕心头,但此刻无暇深究。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藏身之所。
他记得,在这片山林的深处,靠近“鬼见愁”坳的另一侧,有一座早已荒废多年的山神庙。那庙宇残破不堪,几乎坍塌,平日里连猎户和采药人都很少去,或许是个暂时的容身之处。
打定主意,他撕下内衫下摆,忍着剧痛,用牙齿和右手配合,将受伤的左肩简单包扎固定,尽量减少活动带来的痛苦。然后,他拄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作为拐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一步一挪地,向着记忆中山神庙的方向艰难行去。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大的障碍。山路崎岖黑暗,他只能凭借微弱的星光和对地形的模糊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走一步,肩伤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湿了额发。饥饿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他不得不频繁停下来,靠在树干上喘息。
不知走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时,他终于看到了那座隐没在荒草和藤蔓中的破败庙宇轮廓。
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殿内蛛网密布,神像倒塌,残破的供桌和蒲团散落一地,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动物粪便的气息。
杨熙顾不上这些,他踉跄着走进庙内,找了一处相对干燥、靠近墙角、能被残破屋顶勉强遮挡的角落,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肩伤,疼得他几乎晕厥。
他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鸟鸣声,感受着黎明前最深的寒意。肩头的疼痛,腹中的饥饿,以及对家人、对未来的深深忧虑,如同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包裹丢了,线索可能暴露,自己身受重伤,被困在这荒山野岭……局面似乎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家人担忧的面容,想起地窖中那些等待成熟的“山酢”,想起周氏编织时专注的神情,想起杨大山日渐好转的腿,想起杨丫那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
不!不能放弃!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赵家想让他死,他偏要活!不仅要活,还要活得更好!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开始仔细思考下一步的行动。首先,必须处理肩伤,防止恶化。其次,要尽快弄清包裹的下落和吴老倌的安危。最后,要想办法与家人取得联系,至少,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
天,快亮了。搜捕,即将开始。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握紧了拳头。这破庙,便是他绝境求生的下一个据点。